飞雪客栈房间内。
青衫少年剑客,难以置信地望着锦盒中的那颗人头。
他看着乔宏邈极其狰狞的死相,最终还是伸手,替他合上了双眼。
这是一个好消息,却也是个不好的消息。
好在,自己一直想杀,却没能得逞的乔宏邈,被他人杀掉了,替自己和红韶除去了一个心头大患。
坏在,缉拿衙也好,乔府也罢,发现乔宏邈的死讯后,必然会怀疑自己。
李子衿想过自己要亲手杀掉此人。
只是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不曾想几次阴差阳错之间,都未能得手。
结果如今乔宏邈死了,还被人将人头送到自己眼前。
这,难道就是那位折花楼楼主口中的礼物?
可是······乔宏邈一死,乔府第一个怀疑的人肯定会是自己,因为近两个月以来,就只有自己跟这位小乔大人有过明面上的冲突,还被花间集数人看在眼里。
眼下乔宏邈被人斩首,自己如何能脱得了干系?!
“不能春天再走了,得立刻动身!”李子衿喃喃低语。
青衫少年剑客即刻转身,打算去寻自己那小师妹,带着她赶紧离开金淮城。
他刚传身,碰巧撞见正好从门外回来的小师妹红韶。
白衣少女手拿两串冰糖葫芦,是打算给师兄一串,自己吃一串的,她刚才就是跑出客栈买这个去了。
红韶伸出一只手,想要递给李子衿一串冰糖葫芦,满脸欢喜道:“师兄,喏,给你。”
她碰巧看见屋内酒桌上有只锦盒,又好奇问道:“咦,那是什么。”
少女莲步轻移,缓缓向前。
李子衿脸色难看,瞬间转身将那只锦盒的盖子盖上,遮住里面那颗鲜血淋漓的头颅,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
“对了,小师妹,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会。”李子衿抱起锦盒猛冲下楼。
“诶,可是······”那个头别玉簪的锦鲤少女,手握两串冰糖葫芦,在原地跺了跺脚。
她想说,可是,你还没吃冰糖葫芦呢。
李子衿冲出飞雪客栈,心脏狂跳,眼睛不断游离在客栈外的街道上。
他的视线扫过无数行人,仿佛看谁都像是乔府或者缉拿衙的人。
对于一些商贩投向自己的善意目光,少年看起来也像是笑里藏刀一般。
此时此刻,李子衿就像一个做贼心虚的家伙,担惊受怕,生怕拐过某个街角,就会遇上缉拿衙和乔府前来问罪的人。
至于那位折花楼的楼主,为什么要杀完乔宏邈之后把人头送到自己屋中,还说是礼物。
少年暂且无心考虑,他只知道,抱着一颗人头的自己,一定有理说不清。
怎么会这么巧?
就在他思考着要去什么地方,将锦盒扔掉之后,那位飞雪客栈的掌柜神鬼莫测地出现在他身旁,轻拍了拍李子衿的肩膀。
几乎一瞬间,少年已经将左手绕过背,手握剑柄,让那柄苍翠欲滴的翠渠古剑,出鞘三分了。
他满头汗水,神色焦急,直到看清楚来人的模样以后,才缓缓收剑入鞘。
“柴老爷,怎么是你······”李子衿缓了一口气。
中年掌柜瞥了少年手中的锦盒一眼,眼中快速闪过一抹金光,无声无息间,便将锦盒中的“物件”看了个透彻。
柴老爷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李子衿,你怎么了,这么慌张,打算去哪?”
那个青衫少年剑客刚想说话,结果立刻就看见周围出现了数名武夫以及炼气士。
境界最高者,甚至能够御风御剑。
他心中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希望万万不要连累小师妹。
笑面虎童寺带队来到李子衿身前,神色凝重地望着少年怀抱着的锦盒。
“李子衿,你手里是什么?”童寺扬了扬下巴,对那青衫少年剑客说道。
“没什么。”李子衿故作镇定,心思急转。
中年掌柜“装模作样”地说道:“打开让他们瞧瞧呗,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少年猛然抬起头,望向这个自己一直看不穿的柴老爷,他难道是在害自己?
童寺已经一步向前,就要强行揭开那只锦盒。李子衿出于本能的一步后撤,躲开童寺的手掌。
笑面虎眉头紧皱,就差当场说出那句,李子衿,你就是杀害小乔大人的凶手了。
紧要关头,柴老爷一只手稳住少年剑客的肩膀,微笑着以另一只手极为巧妙地拨开童寺第二次伸出的手掌,一把从李子衿手中抓起锦盒,淡然道:“就给他们瞧瞧吧。”
李子衿瞳孔极致放大,看着中年掌柜抬手揭开锦盒。
童寺,以及地网炼气士和武夫皆是严阵以待,就等着一个人赃并获。
下一刻,锦盒的盖子被揭开。
没有出现意料之中的血腥味。
童寺第一个凑到中年掌柜身前,低头看了一眼,眉头紧皱,又再敲了李子衿一眼,随手拂袖而去,丢下一句:“他不是凶手。”
那些地网之中的炼气士和武夫,瞬间收敛气势,跟着童寺离开。
而那个还未回过神来的青衫少年剑客,难以置信地看着身旁柴老爷难以琢磨的笑容,走到他身前,朝锦盒凝神望去。
哪还有什么血淋淋的人头。
一颗大西瓜而已。
————
郑国京城。
即便是这样的藩属小国,京畿之地也与扶摇天下大多数世俗王朝一般繁花似锦。
商铺林立,车水马龙。街边小摊小贩无数,各类南北货物琳琅满目。
相较于位于边陲之地的金淮城,郑国京城对于春节的准备要显得更加充足一些。
距离春节还有一些日子,然而京城的街道两边早已经挂上了大红色灯笼,每天夜里,都有来自远方的戏班子,驻扎在京城最热闹繁华的几处街道、市集。
一队人马从街道中驶过,侍卫们轿前开路,一路推搡行人,要为身后不远处,正坐在马车上赏灯的那位大人物,肃清街道。
“所有人,速速远离!”为首的侍卫头子腰间挎刀,神色肃穆,沉声说道。
大多数百姓,也确实不敢与这对人马争道而行,纷纷避让。
偶有那种愣头青,想要跟这对人马讲讲理的,也都被治的服服帖帖,没有半点脾气。
马车车厢内的大人物,头戴官帽,官帽之上的颜色和图案,显示出他在郑国庙堂之上不俗的身份与官阶。
此刻,男子正闭目养神,双手垂放在膝,右手中指轻轻敲打膝盖。
在前方的侍卫们肃清完街道以后,马车又恢复了“正常速度”,在郑国京城之中横冲直撞,快速行驶。
一名武夫快步从街道左侧的房檐上纵身跃下,出现在那架马车前方,拦住了这对人马的去路。
“什么人?!”
“大胆!你竟敢拦尚书大人的路?!”
“给我拿下!”
在那名武夫半路杀出之后,带队在前的侍卫头子直接拔刀出鞘,刀尖直指那名武夫,厉声呵斥道。
他手下的侍卫们也纷纷拔刀出鞘。
千钧一发之际,武夫单膝跪地,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提起一口武夫真气,高声呼喊,“金淮城飞剑传信,连夜抵达‘溪台寺’,请尚书大人务必过目!”
“住嘴!兵部尚书大人,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来人,给我拿下!”侍卫头子一声令下,手下那群侍卫将武夫团团包围。
就在此时,从马车车厢中,伸出两根手指。
那位郑国兵部尚书,并拢食指中指,朝着前方,轻轻勾了勾手指。
侯在车厢外的一位侍卫心腹,旋即出声说道:“等一下,尚书大人让你把书信呈上!”
闻言,前面那位侍卫头子眉头一皱,微微一愣,斜瞥身后一眼。
他不明白那名武夫口中的“溪台寺”代表着什么。
然而车厢中的郑国兵部尚书,却清清楚楚地晓得,所谓“溪台寺”,是乔府情报组织地网位于京畿之地的暗哨。
只要极为重要的,不能为人所知的书信,才会被乔府地网中的谍子死士们送到溪台寺去。
而这名武夫,便是常年驻守溪台寺附近的一位死士,明面上的身份,不过是一名山野樵夫罢了。
通常情况下,溪台寺的信件不会以如此大张旗鼓的方式,抵达尚书大人手中。除非······此事是真的片刻都不能耽搁。
侍卫头子不敢违背尚书大人的意思,只能抬起一只手掌,让一众手下让路,使得那位单膝跪地的武夫,可以顺畅通行,去往马车车厢外。
驻守溪台寺的武夫没有片刻耽搁,几乎在那群乔府侍卫让路的一瞬间,立刻就起身,快步冲向马车车厢,在距离车厢还有五步距离之时,被侯在车厢外的侍卫心腹上前一步,拦住去路。
那名侍卫心腹向他伸出手,表示对方不可以再接近马车了。
“将信件交给我就好。”侍卫摊开手掌,沉声道。
武夫点点头,双手呈上那封墨迹尚未干透的信件。
那位兵部尚书大人的心腹侍卫,缜密检查了一边信件,发现没有任何端倪之后,才将信件递给悬挂在马车车窗外的那只手。
这位郑国的兵部尚书大人,乔高澹,以食中二指夹住信件,睁开眼,随手展开信纸。
信上的内容,极其简短。
超乎乔高澹意料的简短。
区区一行。
“小乔大人身死,金淮城附近的地网修士已倾巢而出,缉拿凶手。”
读完信上的内容,这位郑国的兵部尚书,面无表情地将信纸撕碎。
乔高澹轻轻撩起马车窗帘,往左侧斜瞥一眼。
金淮城,位于郑国京城的左方。
他若有所思,约莫十息之后,乔高澹面朝那位心腹侍卫,淡然道:“取纸笔。”
后者迅速打开随身携带的杂物锦囊,从中取出笔墨纸砚,先以笔尖蘸墨,让湿润程度恰好合适,随后为车厢中的乔高澹呈上纸笔。
身居高位的男子,在马车车厢中随手写下一封内容更加简短的回信。
乔高澹将信纸递给马车车厢外的那名心腹侍卫,说道:“引飞剑。”
后者心领神会,将食指和拇指放在嘴边,猛吹一声口哨。
一柄细长飞剑应声而至,这柄传信飞剑速度极快,可日行千里,不出意外的话,金淮城很快就可以收到回信。
兵部尚书乔高澹,目送那柄传信飞剑,携信迅速远离,直至它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奔赴云层之上。
他轻轻垂下马车窗帘,不让任何人再看见自己的表情。
男子闭上眼,以拇指随意往眼角一抹。
心中默念二字。
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