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郁堂从漫长的黑暗中醒过来,还没有睁眼,就感受到了草叶硬硬地扎在脸上。
他的心中升腾起一股希望,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却一下子又陷入了极度的失望——这不是那位老者住的地方,他现在正躺在远离湖心岛的岸上。
是谁送他过来的,不言而喻,沈郁堂翻身起来,站在岸边,看着湖心岛缭绕的浓雾,嘶吼道:“为什么不见本王!为什么不见!”
循声而来的丙寅等人生生被吓在了原地。
谁曾见过王爷这个模样啊!沈郁堂从来都是冷静自持的,如今这个样子,让人担忧得很。
沈郁堂等了一会儿,没有回答,倒是天上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
暴雨如注,甚至让人不能视物。
沈郁堂却好像什么也没有感觉到的一般,只呆呆地站在岸边,看着湖心岛那个方向。
丙寅等人赶忙上前劝道:“王爷,快回府罢!您身子还没好全,要是再病了,属下们也不好和太后陛下交代啊!”
沈郁堂却好似没有听到似的,任他们怎么拉他也纹丝不动。
实在是和他们拉扯不动了,便一甩手甩开二人,顶着狂风暴雨冲到岸边,在一片瓢泼的暴雨声中对着湖心岛嘶喊:“为什么不见我!”
丙寅和冬月都呆住了,他们跟着站在雨幕中,看着沈郁堂有些模糊的身影,竟是没有再上前一步。
沈郁堂喘着气,脸上除了雨水,好像还有别的温热的东西。
他眨眨眼,却突然好像看到波涛翻滚的水面有个什么正快速向他而来。
他抹去眼睛上的雨水,居然看见有一叶极小的小舟,正穿破浪花和风暴,越来越近,直至停在他的面前。
一个小童从舟上轻盈地跳下来,好似完全不受这暴雨的影响似的,一路飞掠到他面前。
轻功卓然,令沈郁堂都在心中暗暗吃惊。
那小童显然是内力雄厚得不似他的面容,即使大雨不止,他身上的衣物却还是丝毫没有水渍,一看便是有真气护体。
这小童正有老者那般仙风道骨,虽是年纪小,却仍旧不会让人将他轻视了去。
他径直走到沈郁堂面前,微微躬身,道:“这位贵人,师父说,您与他之间缘分已尽,此生是不得不别于江湖了,至于您的心事——”
小童一甩浮尘,看向沈郁堂,“师傅说,就看你有没有那个心了。”
冬月二人赶上来,听到此话,忙道:“此话何解?”
小童沉吟一瞬,从怀里掏出一串沉香珠,交到了沈郁堂手上:“巫山,有护魂的作用,这串千年沉香木珠有定魄之用,师傅让我将此物交给你,他与尘世的缘分就已经尽了。”
沈郁堂握住沉香珠,定定地看向小童:“请替我……多谢仙人。”
小童轻轻一笑,“贵人过誉了,凡事讲求一个缘分,有缘即相遇,无缘求不得。”
他好似知道沈郁堂心事一般,“好了,贵人心事未了,耽搁不得,便先别过了。”
沈郁堂拱手,行下一个大礼:“今日之恩,必当涌泉相报!”
小童又一甩浮尘,转过身去,呼吸之间便已经掠上小舟。
他踩着小舟,便如同踩着一柄剑,劈开水面,一下子消失在重重浪花的深处。
沈郁堂脱离一般,单膝跪倒在地上,冬月忙过去扶起他:“王爷先回府休息罢!属下和丙寅为王妃去找药就好了!”
丙寅打量了一眼天色,皱着眉道:“冬月,你和王爷回去罢,我一个人去找药,可以的。”
冬月忙道:“我没关系的!多一个人多份力!“
丙寅满脸写着不同意:“这怎么可以?天气太不好了,你个姑娘家别淋雨!“
冬月最是争强好胜的,听罢便不服气地反驳道:“我个姑娘家怎么了?说不定你还比不过我呢。“
丙寅还要再说,就见沈郁堂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打断了他们的话:“本王必须亲自去,不亲自去,本王不放心!“
丙寅和冬月又怎么放心得下他,忙开口劝说。
沈郁堂却是固执而又坚定:“你们都别说了,本王一定要自己去!“
丙寅忙跪下来道:“王爷,那属下同你去!“
冬月也跪下来道:“属下也去!“
沈郁堂摆摆手,转身走到拴着的骏马身边,一纵身上了马。
他低下头看着丙寅和冬月,语气诚挚:“本王要你们守着王府,守住王妃。你们二人从小与本王一起长大,只有你们在王府里,本王才会放心。”
冬月强忍着酸涩之意,抱拳道:“王爷!”
沈郁堂骑在马上,雨水从他的面颊淌下来,他突然就笑了一下,眼神竟是前所未有的安宁:“若是本王在王妃说的时限没有回来得了的话,你们就按照本王开始的吩咐,给王妃下葬罢。再进宫向皇祖母回禀一声便好了。”
他这话听起来像是在交代后事,丙寅忍不住打断道:“王爷!”
沈郁堂不顾他话语中的劝阻之意,一扯马缰绳。
那骏马似乎也知道此行凶险,仰着脖子长长地嘶叫一声,便撒开蹄子,向巫山奔去。
只留丙寅冬月二人在身后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看着沈郁堂的身影消失在雨中。
巫山对于沈郁堂来说也不是陌生之地,这个凶险之地,他和赵婉仪在一个月之前就一起踏足过。
他想起来赵婉仪宁肯自己受伤也要带着心智全失的自己逃生,一时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情绪,揪着他的心脏,让他痛的窒息。
身下的马是千金难求的良驹,不到两柱香时间,他就到了巫山的山脚下了。
山路窄而崎岖,沈郁堂只能够弃马下来,顺着小径往山上走。
然而没走多久,就听到了身后传来低低地咆哮。
他猛地转过身去,见一只花纹驳杂的老虎,正站在身后的树荫下面,小心地窥伺着他。
他顿时紧张起来,两手握着剑在身前,目光盯着那老虎,一动不动。
正在这时,却听到一声小小的呜声,一只小猫似的老虎幼崽横刺里窜出来,蹿到了他的面前。
沈郁堂心下稍安,这母虎估计是护崽,怕他做出什么才对他有那样大的敌意。
于是他一边举着剑,一边缓缓向后退,直到老虎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他才松了一口气,继续向山上爬。
巫山有金莲,他是知道的,在山的最顶端,有一个寒池,池子里每逢夏至,会生出金莲,金莲花期只有十五天,过了这十五天之后,再看见就得等下一年了。
而且也没有多少人能够看见金莲,一是它花期短,二便是巫山太过于凶险,人们不敢轻易涉足险境。
渐渐到了山腰,转过一个拐角,却见原本蜿蜒向前的小路到了尽头。
沈郁堂一愣,抬头看向山顶,绝巘生怪柏,崖壁直入云霄,寸步难行。
他没有犹豫,当即以剑为镐,踩着崖壁上突起的石块,一步步向上爬。
他感到他的手被磨出了血,黏糊糊的粘在石块上。
不知道爬了多久,他的手够到了崖壁的顶端,粗粝的沙石地。
沈郁堂休息了一瞬,使劲一撑——整个人一下子倒在平坦的崖顶。
他侧过头,看见不远处有个小水潭,小水潭里有几株金灿灿的莲花。
沈郁堂顿时有了精神,爬起来走到泛着刺骨寒意的小谭边,咬咬牙,脱了外袍就淌到了水中。
寒冷顺着骨头节节攀上,好像要将他的血肉都冻成碎渣。
沈郁堂死死咬着牙,艰难而又缓慢地泅着冰水向金莲行走。
每时每刻都是煎熬,他甚至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升起的寒气给生生冻碎了。
最终还是摘下了几株金莲,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才又回到沙石地上。
贴着心胸的金莲也是极寒之物,寒意直直弥漫进他的胸膛。
沈郁堂忍着皮肉的剧痛和颤抖的牙关,依法炮制地下了山崖。
不知道是不是金莲的作用,山间的野物这回再也没有找上他,等到他再骑上马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下了山崖。
丙寅和冬月焦急地等在睿亲王府的门口,正当他们以为沈郁堂不会再出现了的时候,就看见远处有一马一人缓缓走过来。
他们赶紧迎上去,将沈郁堂扶下来。
沈郁堂将怀里的金莲放在冬月手上,虚弱地道:“把这个,拿去煎药给王妃服下。“
冬月忙接过来,被冻了一下,忽然想起什么,道:“王爷,方才宫里来人了,属下瞒不住,就说王爷去采金莲,但是没说做什么用。“
她踌躇了一下,还是说了,“那位公公说陛下的药引正缺一味金莲,若是王爷采到了,还请送进宫里来……“
冬月一脸惴惴地看着沈郁堂,知道金莲宝贵,因此不知道他会如何决定。
沈郁堂皱起眉,心中天人交战,半晌方道:“送一株去宫中。”
他摘了三株金莲,本是以防万一,却没想到能够帮一帮他父皇治病。
冬月忙答应下来,又拿了金莲赶紧进去,唤小丫鬟来煎药
丙寅扶着沈郁堂道:“王爷先进去休息一会儿罢。”
沈郁堂知道自己是强撑着一根弦,他害怕一旦放松,自己就再难打起精神来了,于是摆手道:“我不碍事,冬月快去煎药,你把金莲送进去宫中。”
丙寅忙答应着下去了,沈郁堂跌跌撞撞地走进茗月轩,坐在赵婉仪身边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逐渐严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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