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齐说去买衣服,其实她也只是让后座上的心腹王叔给指方向,是指哪开那。
京城路上还是以马车和走路为主,洋车开过,难免会引起一些不便,所以来得不快。
从总巡捕房到最繁华的街道,走路不用两盏茶功夫,开车就要绕走。
蔺卿稚坐在田齐身边,不着痕迹地打量后座上余爷的心腹——王德康,人称王叔,管着总巡捕房所有账务,也就是账房先生,他话不多,有问必答。
“田姑娘,天隆号就在前面,您停车在栓马柱前面就好。”王叔说。
天隆号,京城最有名的布庄,裁缝和绣工师傅也是一绝,当然也有卖成衣,不多也是京城最好的,车子停稳后,王叔请田齐和蔺卿稚一起进去。
在天隆号里买布料的人不多,大户人家制衣,都是天隆号把布匹和裁缝师傅送上门去,外地的商贾来选京城的绣品也有,只是价格肯定不便宜,能逛的也不多。
天隆号掌柜见到王叔来,亲自迎门。
“王兄,大驾光临,里面请。”掌柜的笑脸迎人,弥勒佛一样,真是一个好门面,看了就让人心里很舒服。
“这位是余爷的贵客,她的助手需要买几套现成的衣服。”
掌柜与田齐作揖,目光落在蔺卿稚脸上时,稍顿了顿,很快就恢复过来:“没问题,我们这儿的衣服多得很。”
田齐其实对长袍马褂要怎么穿好看没什么研究,因为她之前任务都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所以,掌柜让人把衣服拿过来的时候,她直接就让蔺卿稚自己选。
“多选几套,以后省事。”她说完这句话,便继续喝茶。
蔺卿稚点点头,他的视线总在颜色鲜亮的衣服上游走,素色和净色搭配的只是偶尔看过,田齐看了一眼手表的时间,她只打算花两个小时买衣服,因为还要买洋服,不知道洋服能不能买到合身的,毕竟现在没有时间给蔺卿稚定做。
所以当他还在犹豫是选素色还是鲜艳的颜色时,田齐放下茶杯直接开口:“就选颜色艳的,找你能穿的拿几件,鞋子什么的也选几双,里里外外的东西,你需要什么,可以和掌柜提,这里有点闷,我出去走走,王叔,他就交给你了,务必把事情办好。”
“是的,田姑娘。”王叔很通透,他听懂了田齐的话,里里外外都要买,她一个姑娘在这里恐怕也有点儿不方便,王叔目送田齐走到天井,是天隆号的前后院中间的一段,这里摆了桌椅,和一把巨大的油纸伞,客人想要坐在屋外吹吹风,也有地方。
田齐和蔺卿稚打了招呼便起身出去,她也直接坐到了天井的椅子上,从口袋里拿出在火车上就想的东西,一盒烟,从余官桂那里顺的,卷好的香烟被放在特质的香烟盒里,银质,表面有罗马还是希腊女神头像浮雕的香烟盒,一看就是舶来品。
她衔住一根,滑动火柴点燃,猩红的火点燃烟丝。
吸了一口,说不上味道如何,尼古丁的麻痹作用倒是慢慢在吞云吐雾中显现,凡不是好东西的,都有让人欢喜的作用,好比油炸食品,火辣辣的火锅,等等。
“姑娘,请用茶。”伙计送来一杯新茶和点心,放下后就悄然退开,没有打扰她。
田齐抽完一根烟,屋里的人也选好东西,用包袱皮打包好,送上车。
接下来田齐一行人,就到了一家洋人开的服饰店,成衣只有两三套的样子,还是摆在橱窗里做样板用的。
“耸肩设计,啧,不太好啊。”田齐看了从橱窗里取下来的三套西服,清一色英吉利式剪裁,也没办法,确实还没有其他风格的西服异军突起。
可是,橱窗里的三件西服,完全是按照英式绅士的大致身材剪裁而出的,田齐看一眼就知道和十八岁的蔺卿稚完全不匹配,他体型因为长期流浪很消瘦,真要穿上去就是小孩强行把自己套进大人的衣服里即视感。
“小姐,您可以定做。”洋人店长说。
“定做一件衬衫需要多久。”手工缝制,再熟练也要两三天吧,还有西裤,小马甲,合脚的鞋子,袜子,又不是穿一身老鼠皮了事,日后骑马要穿猎装,就算大礼服可以不要,晨礼服也是必不可少的,店里唯一能带走的现成货就是各色领带、领夹,领针等等配件。
做吧,她没有这么多时间等,不做吧,整日看着长袍马褂,她也是有个人喜好的。
两难啊,对于田齐来说。
“我两个裁缝师傅一起也要两天。”洋人回答。
“你们店里所有客人订的衣服在哪里,全都拿出来。”来不及做,只能横刀夺爱了,田齐觉得自己就选走两套,不算为难店家和裁缝才对,她对于自己为别人如此考虑的心情,默默给点了个赞。
听了她要求的洋人店长,犹豫了一下:“不行的,这些都是客人订的。”洋人好似很讲契约精神的婉拒了她。
田齐当然知道对方不是什么信守承诺的家伙,为什么呢,因为她有条件去考验:“我出两倍的价格。”看吧,这就是诱惑。
两倍价格,定制一套洋服可不便宜啊。
舶来品怎么可能便宜呢。
虽然一进来洋人都没有说过价格,但是就京城里唯二的洋服店,做普度众生的生意,运费也不允许啊。
“小姐要是能在提高点价格,我能考虑一下。”洋人的膝盖也不是很硬的,给够钱的话,什么契约什么东西,都能被标价格。
可惜,田齐就不是什么会无缘无故翻倍买东西的人:“可我又不想买了。”她狡黠的笑了,洋洋得意的抬手与另外两个人说:“不买了,我们走。”
“是。”两个人异口同声。
洋人被整得一愣愣的,反应过来后,傲慢的说:“小姐,你若是这样,在京城是找不到第三家愿意卖洋服给你的。”
“京城另一家洋服店,也是我开的。”他很有自信的坐地起价道:“你走出这个门,再回来恐怕我就要另外收费了。”
田齐抱着双臂,微微侧头与傲慢的洋人隔空对视,她勾起嘴角,不屑的回击:“既然你这样说,我也要纠正你一下,我要是走出这家店,以后京城里恐怕就没有你开洋服店的地方了。”
“告诉余官桂,我很不喜欢这人,随便找个罪名给他按上,店铺和在京城的所有财产一律查封,至于他手下的裁缝,愿意给我做衣服的网开一面,不愿意的一同打入大牢。”
洋人冷笑:“你威胁我。”
“我只是通知你,不要在别人的地盘上耀武扬威,下场会很惨。”她给两倍价格,也不见得加班加点的钱会落在裁缝手里,如果洋人见好就收,田齐是个很善良的人,不会拿别人的饭碗开玩笑。
洋人到底是洋人,来到京城依旧水土不服,以为自己是天选之子,田齐就让他知道什么才是真的天选之子。
“你想清楚,就两倍价格让我挑选,想不清楚的,还要威胁我的,就别怪我下手太狠。”
“你,你。”洋人不知是被气还是被噎到,抬手指着她,说话变成了结巴。
好吧。
田齐没耐心的转身往外走,洋人忽然开口:“好,你出两倍的价格,我所有客人的订制洋服都让你选。”
“早知如此,何必嘴硬。”田齐转过身,在洋人一脸铁青,还要继续勉强招呼自己,一副迫于强权低头的模样里,胜利的,凯旋的,坐会了椅子上。
学徒用木制的架子把一套套定制西装拿出来,西装布料都是羊毛的,需要精细打理的一种娇贵用料。
颜色以蓝色系、灰色系、搭配条纹为主,现在做好的客人订制,一共就有十二三套。
田齐看了一眼手表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时间充裕得很。
“蔺卿稚,你过来。”她站在一排衣服边,招手让人过来。
蔺卿稚乖顺的走到她身边,田齐拿起第一件衣服,在他身上比划了一下,大了三个号不合适,第二件,小了两个号不合适,应该是童装,第三件,嗯,肩膀合适,腰的话可能有点松,她把衣服搁在架子上,抽出裤子展开量了一下腰围,裆深,裤长,腰围有点松不过还能用:“你去试这套衣服。”说着便把衣服给他。
洋服店试衣间的帘子是打开的,一眼就能看到。
蔺卿稚接过衣服,却没有马上进去,犹豫着,有话不太方便说的样子:“少堂主,我没穿过洋人的衣服。”他羞于在外面说这个。
蔺卿稚对洋人的衣服很好奇,总看到有钱人的少爷穿,他其实也有点羡慕,现在要去穿,一时间真不知道要怎么穿。
和长袍马褂应该不同。
“你们这里有没有帮人穿衣服的学徒,叫一个过来。”田齐道。
“有,但是要另外收费。”洋人道。
“不成问题,叫过来。”
“好了,有人帮你穿衣服了。”田齐把问题个解决掉之后,继续选衣服,因为是量身定制,不可能存在上衣和下裤都合适的情况,田齐只能玩拼接游戏。
最后,这种游戏迎来一个悲催的结果,就是她只找到了一条合适的裤子。
算了,一套也能穿。
田齐让学徒把衣服收回去,衣服没办法多选,领带还是能选的,画龙点睛的东西,学徒把店里的领带都拿到这里来。
“蔺卿稚,你换好衣服没有。”田齐隔着落地布帘问。
帘子里的人,嗯了一声,等了一阵,学徒缓缓拉开帘子,西装上身的蔺卿稚走了出来,他身量田齐粗算净身高应该有179㎝,订衣服的人恐怕比他圆润些,蔺卿稚穿西装乍看上去像个漂亮姑娘换男装。
田齐抬手,食指勾了勾,浑身都透着拘谨的人,踏着小步子走来,莲花碎步,好似身上挂着的不是衣服,是金贵的宝物。
让她不自觉皱眉:“王叔,你觉不觉得有点不太对呢。”田齐询问坐在一旁的男人。
男人淡淡看了一眼蔺卿稚:“他身上女气太重,穿长袍马褂走路看不出来,穿洋服一下子就不够扳直,看着不够硬朗。”
作为心腹,看人的眼光还是毒辣的,田齐也觉得蔺卿稚不够硬气,菟丝花似的美少年,穿不出衣服本来的硬挺感。
“蔺卿稚,抬头挺胸收腹!”她一声令下,声音便冷了,不容置喙。
原本停住让王叔看的人,把抬起的脚收了回来,他看着田齐,田齐还是维持命令人时严峻的神情,眉宇结了一层淡淡的霜,很凉。
“好。”他抬起头,吸了一口气,挺胸收腹,田齐却不是很满意他的站姿,示意帮忙换衣服的学徒把镜子推过来,洋装店有一面巨大的全身镜,能清晰照到顾客的全身。
镜子被挪到蔺卿稚身前,田齐走到蔺卿稚身边,把他的肩膀稍稍掰向后,他挺胸时下意识缩起肩膀,看上去很丑。
“肩膀放松点,不要耸起来。”
“少堂主,是不是不合适。”蔺卿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第一次穿洋服,感觉整个人都被衣服约束起来了,不像以前穿长褂那样宽松。
把他站姿矫正的田齐,看了一眼镜子,手在他身后拍了一下:“没有不合适,衣服就是用来穿的。”
“现在配领带,洋服在领子里面系领带,也可以系丝巾。”
“一身好的洋服,要讲究的很多,但也没有咱们老祖宗讲究得多,所以对你来说很容易上手。”田齐挑起一条纯斜纹红领带,交给学徒让他给系上。
学徒示意蔺卿稚弯腰,帮他打好领带后,又整理了一次衣领和外套,配上红色斜纹领带,田齐觉得有点妖了,更多是蔺卿稚不是棱角分明的脸庞,气质也达不到精英的锐利,整个人压不住红色。
她又选了一条暗绿花点丝巾,这次就显得顺眼多了。
配了两条丝巾两条领带,蔺卿稚看着田齐把一块方巾折叠,然后放进他外衣胸前的口袋里,还露出两个尖角好像两座山。
“为什么要把角露出来。”蔺卿稚以为手帕要藏起来的。
“哦,我也不知道,只是知道要放,而且要放得有品味。”她回答。
蔺卿稚很好奇,但,少堂主却不是什么都知道:“那这个又是什么,要放钱的么。”
“确实是放零钱的,洋人也有铜板,他们会在口袋里放些。”
“但是,这衣服很扳直,放零钱袋子就鼓起来变皱了,会不好看的。”蔺卿稚伸手进去抓了抓,拿出来的时候就有点皱,他觉得不对就用手重新扯平直了,这身洋服感觉就应该直直板板的才对。
挑手帕的田齐笑了,赞扬道:“我很喜欢的你聪明,男子穿洋服,本来也不是求舒服,求的是面子,显的是身份,洋人还分场合穿不同的衣服,和咱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