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将亮未明之时,下了一场暴雨,冲刷过山林,留下一片蒙蒙的雨雾。李翰和林一亭已经和潜藏在青羊关外的菜商碰过头,推着一车子新鲜菜蔬,朝着城门推去。远远地,只看见一群黑漆漆的点在不停地晃动,靠近之后才知道原来是收尾的军士。乍一看,还觉得似乎不会有太多的人马,隐隐约约地觉得在这山麓之上隐藏着暗哨。
昨天夜里偷入菜农家之前,林一亭将里里外外,视线所到或未到之处,细细排查,才敢入内。如今站在敌人的地盘之上,心中仍是惴惴不安,脸上却装作可怜兮兮的。
因是雨天,来人皆是披着蓑衣斗笠,加之上路之前,林一亭特意照着菜农的样子给自己和李翰加了些修饰,于是三人看上去,俨然一副乡下人。
守备的军士和老汉打了个招呼,李翰也跟着点头哈腰,那军士叫三人摘下斗笠,隔着蓑衣看了一样,黑炭似得皮肤,一双农地里劳作生了老茧的手。再将车检查一遍,就嘱咐后面的军士放行。
推着车,一路赶,终于停在守备家的后院子里。林一亭瞧了一样厨房,只见里面人头攒动,似乎来往人群极多,难道守城的军士也在这里搭灶借火不成?清点数目的小厮将瓜果蔬菜盘点搬离,便让他们三人到厨房边上的耳房歇脚。林一亭坐下,却是一言不发。李翰倒了杯茶递给老汉和林一亭,顺便丢了个眼神给她,似乎在说:“看出点门道来了吗?”
林一亭伸手沾了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贵”字。李翰表示同意,他刚刚路过厨房的时候,略看了一下,里面摆了许多珍奇的食材。一个守备之家,若是天天这般吃,早就垮了,若是偶有准备,那必定是为了宴请贵客。
只见一个穿着打扮富态的人,站在厨房外,问道:“今天的菜样准备齐了没?手脚都麻利点,一会儿前面传话了,就端上桌。”
管家刚走,就听见厨房内,传来“砰”的一响,原本忙碌的声音又夹杂了一声怒吼:“我的个奶奶哟!叫你拿个盘子,就胡乱作死,你可知道你打碎的这个可比你那身家贵得多,你个不长眼睛的小王八羔子,从那个没眼见的娘胎里爬出来的。是我当场就给你捏死了,半分人样没有,猪都比你学得快。”
那小子不敢答话,霜打的茄子般,瑟瑟发抖,两行泪花立马落了下来。
“哭,你有啥可哭的,老子我都还没哭。你个有娘生没娘教的,长两只爪子像蹄子,留着有什么用。”顺势拿着烧火的钳子狠狠抽打几下。
“张大家的,你那火气今天可是得憋憋,别一天吵吵嚷嚷的,成个什么样子。”
张大家的浑身横肉一抖,双眉一竖:“这厨房谁管,这碗碟谁照看,莫非是你个糟娘们。我说谁,你管得着吗?当年我当家的可是扛着铁锅跟着太爷上战场的,如今爷的差事交下来,你们一个两个的就这样不待见,咋的了,还要不要饭碗了?”
众人只是横眉瞪着她,尽不敢与她吵嚷。那犯了错的小子被撵了出来,蹲在门槛外沿。林一亭拍了拍小伙子。
小伙子抬头瞧见她,双手擂着眼,林一亭递给他一方帕子,小伙子不敢接,嗫嚅道:“姐姐,你,你那么好的帕子,别弄脏了,我拿衣角蹭一下就干净了。”
“张大家的泼妇一般,不与她见识,一天不吵嘴,就浑身不舒坦。你年龄小,那么大的盘子拿不稳也是常事。她也忍得下心叫你去拿。”
小伙子虽止了哭,仍带着几分抽泣:“姐姐莫要说张大娘,她也着急。厨房里的人都忙着给贵客做菜,没有人手了,才叫我去管碗碟的管事,拿装盘的碟子。我刚刚走急了,摔了一跤,还好其他的碗碟都好好的,若是今日的菜没做好,管家定是要打死我的。”
“哪里的贵客竟这么尊贵了?”
“姐姐别让他们听见了。乌泱泱的一帮人,昨日才到的,不住在府里。大爷吩咐让把过年的菜做出来,我们昨日就开始备菜了,今天才请过来。”
林一亭安慰了几句,就返回耳房,悄声道:“守备府今日要来人。”
李翰点头:“老汉,一会儿我们一道出去,中途溜回来,你推着车,找个僻静的地方藏起来,莫要被发现了。”
果然,管事的就开始撵人,林一亭和李翰刚出府门走几步便折了回来。
“你猜到今日守备要接见的贵客是谁了?”林一亭见李翰没有丝毫的诧异,心中存了几分狐疑。
“我想是他,却不能肯定,我们去瞧瞧。”
这府衙的外面看似松散,里面却是有兵丁巡逻,两人不敢大意,溜过几道大门,便到了正堂。因不熟悉里面的情况,也不易扮作小厮,潜伏在布帘之下,丝毫未动。
大厅之内站着一个妇人,衣着简朴,指挥着众小厮摆放装饰。众人忙碌,管家到了大堂,禀道:“厨房都备好了,等着大人回府,即可开宴。”
妇人微微颔首,吩咐道:“你叫几人去路上迎一下,通道老爷到了何处,禀报与我,我方可出门迎候。”
“夫人放心,已经安排了。夫人已经嘱咐了好几次,莫非忘了。”
“我竟忙慌了,你也得多提点几句,莫要在主子面前丢脸。”
好一会儿,外面急急忙忙跑回来一个小厮,禀道:“老爷已过了东大街,到了桥洞口,约莫一会儿就到了。”
“管家,你快看我的衣冠是否端正?”
“好极了。可是要到前府迎接,夫人慢点走。”
此时的大厅内剩余几人,皆皆规矩地站着,好大一会儿,仍不见夫人回来。后厨已来了两拨人瞧是否要放菜。再一会儿,只见夫人一人入内,吩咐道后厨赶紧上菜拿酒。紧接着一个中年模样的男子,迎着一位少年公子进了门。
少年道:“朱守备不必如此客气,我不过是路过此处,一会儿还得离去。”
“公子贵足踏贱地,朱某何德何能才能请您到此地,怎能不尽一番地主之宜。只是战事当前,准备得匆忙,没什么好饭菜可招待。只愿公子别嫌弃,多吃几口。”
少年与他客气几句,朱夫人便已经叫人端上来摆好。一仆人从后面端来了一壶酒,朱夫人接过,朱守备瞧见公子眉梢微动,立即止住了夫人:“如今战事在前,酒是不能饮的,·吃菜即可,夫人怎也忘了。”
朱夫人满脸歉疚:“我一个妇道人家,见识短浅,竟没想到这些,是我的错,还请公子不要见怪,我这就拿下去。”
“夫人莫要自责,只是军中不许饮酒,我也不好违背。只好辜负这一番好意了。”
朱守备见夫人离去,撤去了屋内随从,恭敬道:“方才公子查看过本军的布防,可曾有疏漏?”
“朱守备心思细腻,作战经验丰富,不是我一介后生小子可以比拟的。只是祭拜了亡灵,顺道取路过来瞧瞧。守备治下,军士一片森严,平时必是训练有加,军纪严明。只是大人可曾考虑过对方主将是何许人?”
“未曾听闻,不过是黄口小儿一枚,也未曾上过战场,只怕是个新兵蛋子。”
“有鸟三年不飞,一飞即可冲天,三年不鸣,一鸣却也惊人。如今天下乱象,正是英雄辈出之时,许多寂寂无名之辈,也有了翻身之机,不可小瞧。”
“莫非公子知道此人?”
“我正要告诉将军,这人名叫李翰,是李师车的内侄,自小养在老宅,十岁方择了名师从学,未曾传出一点风声,只听说放荡不羁,酷爱美色。纵观他手下将士,沉着推行,虽有些主将之风,也不过夸夸其实,颇为迷惑人心不可小觑。”
“公子也说这人是个慵懒的好色之徒,哪能带出好货色。我军沉着应对,必能将他生擒。”
“朱守备的才能,我也时常听祖父提及。自然无可挑剔,战绩标榜,自是流传甚广,备受推崇。而敌将却是个无从下手的人物。我的探子曾回报过,敌军内部似乎有异动。我的手下也曾与敌军的前锋部队交手,始终觉得不甚明白,因此特意提醒将军,谨慎些。”
朱守备岁虽毕恭毕敬地听了少年公子的一番话,却未曾放在心上。有肉无酒,这一顿吃得极为快捷,刚下桌,公子便要离去,朱守备送了出去。朱夫人这才吩咐人收拾座椅。
等人都走完了,林一亭和李翰才溜了出来。李翰仔细地注意了下林一亭的脸色,却见她似乎笑容未改,似乎并未觉得不对。
李翰嘟囔道:“你可别听他们瞎说,我可不是个色狼。”
林一亭却并没理他,反而问道:“你说这军机布防图是否藏在府中?”
“可别心太大了,我们这是秘密潜入,目的不在于此,不必纠结布防图。你只需跟着我即可,势必不会空手而回。”
林一亭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刚刚那位公子,有几分眼熟。”
“可不是,我每天必看他的画像,自然是无比的亲切。”李翰瞧林一亭在看他,目光颇为疑惑,连忙补充道,“我可不是对他有什么,只不过多了几分兴趣。毕竟传言中,他也算世无双的公子了。”
“那我便知道了,这就是韩族的韩金世,战无不胜的长平将军。”
“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