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打仗,同治理百姓来讲,不过是殊途同归。百姓注重生存,依赖衣食住行,为立身之本。军人注重战绩,上阵杀敌,攻城略地。而主帅却是必须考虑粮草,马匹,攻城器械,防守装备,以至于将士思想,乃至于日常琐事,一针一线,都要细细斟酌,远不是憨憨往前冲。所以,坐镇中军,其实并不好受,常常要受上级挟持,又要受下级制衡,因而坐稳军心,远不是口头上说说。李翰也是逐渐学来的,是以西域一战,虽是首次出征领大军,也是兢兢业业,不敢懈怠。而戏本子里,却说他杀心甚重。从邯蝉城一路杀到羌笛王庭,杀尽敌军战士,还拒绝国王求和。用词婉转,将这股杀气化作英勇无畏,斩除奸佞,实实在在为李翰竖起了一个,忧国忧民,家国大义至上的英雄。因而广受推崇,上至王侯公爵,下达黎民百姓,无一不受此情怀所动。前朝至今,外族屡屡侵犯边境,而各个诸侯避而不战,任凭蛮夷在边境烧杀掳掠,大大消减了天朝上国的权威,而后各个小民都有犯境之心,实实在在打了中原诸侯的脸。百姓心中早已将此视为奇耻大辱。所以羌笛一战才有如此的声势,以至于茶馆听过书的,都急不可耐地宣传。于是冠以李翰神威大将军的称谓,不因承袭分封,而是单单借了前朝皇帝封赏给李家先祖的荣耀,直接加在头上。能做出此等壮举的,心肠如蛇蝎,岂不是直接将李翰置于荣城接班人的位置。如此李帅可会同意,胡夫人可会甘心,李宣盛又怎么会意平?这岂不是将李翰与李家分开来,大有借李帅之刀杀之。可惜李翰追查至今,也未曾有半点线索。
李翰曾递拜帖,求见花熙娘,可惜熙娘并不在此,因此追查一事,又成了空谈。最擅长此道的要属林一亭,她虽不是李帅培养的,却比李帅手下的芜晶晶,更有手段,加之武功高强,就算国手之中,也能得几分胜算。可如今,林一亭中了无色大师的毒,虽未曾丧命,可毒素依旧侵蚀五脏六腑,排毒也需非时日。好在她的周天归元真气是毒功的克星。练功之时,师父说她用功虽专,却未得精华,因不是拼命之时,纵使有人喂招,也因不会危及性命,没了应变之能。林一亭曾于山涧练剑,因遇毒蛇不幸为其所伤,几乎断命,危难之中,唯有练功清心,生死关头,竟然入了门。好在意志坚强,支撑两三日,才被师兄发现,拧了回去。师父说,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她的缘法,许就是甚是垂危。于是命师兄练剑不必手下留情,又将她扔到蛇虫鼠蚁之中,虽然辛苦,好在有所小成,堪堪突破两成,而后便再无进益。许是那些招式早就了然于胸,因而没了惧意。遇到归藏散人,受他一场大劫,竟然凤凰涅槃,得以另一法门,废而后立。不过再次将一二层加固,造就扎实根基,不过两月,已经有突破三层的架势,只是一直没有突破。如今受伤,竟然冲击到生死难关,林一亭用归元真气扭转互生,竟在气海中凝结出一点实质,扩散至全身,将血脉重新震碎重组,疼得林一亭咬牙切齿,几乎就要死去。生死抉择之际,仿佛有人在唤她,强烈求生意识得以扭转,竟然突破三重境界。耳目清明,再不似之前迟钝。可惜肉体凡胎,却不能立即愈合,所以才不出门,只在悦凤居待着,闭关修行。
连着几天,李翰再未踏出悦凤居,任凭外面如何风言风语,都不与理会。这日午时得了空,亲自去给林一亭送饭。敲门却未觉有人应声,房门未锁,轻轻一推,木门应声而开。他若不进,林一亭倒会觉得,有人在外窥视。便迈开步伐,走了进去。
房间不大,挂着纱幔,挡住了一些刺目光辉,倒显得房间柔和几分。再看林一亭,端坐在卧榻之上。李翰放下饭菜,不过近了几步,只觉得脚步沉重,恍若置身寒风之中,刀子一般打在骨节之上。林一亭却依旧闭目,想要接近一分,十分的气已经不足。
林一亭正运行真气,修复经脉。只觉得原先有堵塞之处,竟然拓宽,真气如洪水奔涌,而经脉也能承受这样的虎狼之势。大有脱胎换骨,借体重生之感,仿佛此人并非她本人。这样麻烦的事,她却很欢喜,沉迷在真气流转之中,不知不觉,将内力外放。房屋之内,茶碗器具,桌椅板凳,甚至于木柜,都在颤抖,似乎也同她一般,难以自抑。
等她睁眼之时,两道金光直射李翰。只见他跌坐在桌前,还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林一亭感知到有人进来,猜想也只能是李翰了,便道:“什么时候,神威将军也做了此间客栈的小二。端茶送水,毫不含糊了?”
李翰见她开心,自己便觉得吃了蜜糖一般,道:“我若是端茶送水,那普天之下,能够受得起的,不过两人儿,一人仅在眼前,另一人却身在荣城。你说你幸不幸运,小林妹妹?”
林一亭知道他贫嘴,也不和他争长短,只问:“还要去共筹会不成?”
李翰随口道:“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不去便宜别人了。为何不去?”
“你莫非真将聘礼全部换做了银钱?若是孙向策回来了,你就拿着这些去见他?”
“都是些玩意儿,多半是叔父打仗,从人家口袋里抢过来的,拿来送给儿媳,做定亲礼,未免有些粗鄙。我看着很不用心,提前给他换成了银子,到时候他定然比现在还高兴。”
林一亭白了他一眼,大帅不喜欢这些书画玉器确实真切,可这些东西拿到醉心古玩的孙向策眼中就是至宝,绝对不可用粗鄙的银两来交换。这一点恰好就说明了这两人做不了亲家。可李帅下的命令就是提亲,巩固孙李两家的联盟。
“行军打仗,确实银两先行,这些奢靡玩物,老百姓也不知欣赏。只不过可惜了民脂民膏,都花在了无用的玩意上。”
李翰道:“你说得不错。我想叔父得来之时,也必然不是想着据为己有,只是拿来打赏将士,他们倒不知其中的贵贱,白白浪费了。我特意拿去估了价,等到共筹会之时,好好地赚上一笔。说不定孙家人还能得回去,岂不是各取所需。”
林一亭道:“你莫非到此地,就是专门来发这一笔横财的?”
“也是赶上了,若非你生病了,我也想不出这么个绝妙的办法来。”说罢,还拿无辜的眼神瞧着林一亭,倒像是个讨要夸奖的孩童。
林一亭知道他脸皮厚实,和他争论,都是无用。不过挑了块鸡腿,忘乎所以地啃着。这些天不沾荤腥,可是好好地恶心她一把,如今大好了,连着要把失去的,都给补回来。
李翰瞧这林一亭吃得认真,一股稚气浮现,以前只觉得她功夫精进,如今生死关头,真气竟然不知不觉溢散出来,修为又进一步,一般敌人不可近身。这样的成绩,竟然是舍生忘死所得,莫非之前也是这样?于是问道:“之前言舵主送小林子归来之际,曾经说到一般人若是受到此类的伤害,必定当场殒命。小林子经历生死关头,好歹活了过来。也算是上天庇佑。我想你是不会与我谈此中的辛苦的。只是分开了这么些年,你可是吃了许多的苦?”
林一亭抓着另一只鸡腿,又放下,拿起筷子,吃相也不那般仓促。咽下一口汤,才道:“你可见过培养一名合格刺客的全过程?”
李翰摇头:“这是叔父的权利,我向来是不接触的,想必是十分的艰辛。”
林一亭道:“我也没见过,想必一定是艰辛的。念及他们受了这么多苦,还及不上我,我便不好炫耀自己了,以免惹来口舌之祸。”
没想到林一亭也会打哈哈,她日里夜里都疼哭喊叫,声声疼痛都钻到李翰心眼之中,如今说不辛苦,李翰不信,若是说得太辛苦,李翰倒是会信。她不说,倒是惹得人心痒痒的。
“你以前练箭术之时,就没日没夜的站在演武场里,风吹雨打也不肯松懈。练剑之时,莫非也这样舍生忘死?”
“大约是之前太拼命,之后反而懈怠了。以至于学艺不精,才受了这一生的伤。这道也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也不好将好的,都夺了去,空惹一身的腥味。”
李翰有几分失落,她还是不信他,才会这样推脱?究竟是这些年的好友了,若深想一些,小林子知道李翰是忧心他的,便故意说得云淡风轻些,不必再去揭伤疤,空惹伤怀。也隧她哈哈笑,道:“倒是有些自知之明,大有一代豪杰的模样。若是今后,你到了武林之中,必定是一位宗师。外其身而身存,非其无私,却能成大者。”
林一亭一边吃着,还听着他在旁边吹嘘,顿时觉得这饭菜没了味道:“你这顶高帽子我可不戴,等我伤好了,就这你的意思,到武林去闯荡,到时候海阔天空,你可是见不着我的。”
“我能放你海阔天空?小林子,你就别想了,绝不可能。你如今要陪我去共筹会捞一笔,之后还要陪我打江山。你若喜欢哪儿,我就打哪儿,等到山河统一,我也陪你海阔天空。”
林一亭瞥了他一眼,道:“共筹会上全是筹捐,你拿什么捞一笔?”
李翰道:“富贵人的把戏,一般人是看不懂的。你不懂便好,这里面水深不可测。这样的势力盘根在江南,确实不会是一件幸事。我们便一同去见识一下,西江盟,如今到了怎样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