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林一亭的心似乎停止了跳动。是呀!这么多年,她一直活在自己设定的影子里,不敢踏出一步,突然进了一道光,想将她拉出来,她却只能退,退到墙脚,退无可退。
李翰望着她,满眼的期待,等着她的答案。
后面是万丈悬崖,是无底深渊,她退后一步,便粉身碎骨。前面是李翰,是刀山火海,是荆棘遍地,是斗争和权谋,她进一步便是要与虎谋皮。
下意识的,林一亭看着李翰的眸子,脚死死地踩在地上,脚跟的疼痛,似乎模糊了抉择。李翰眼见林一亭的脚已经踩空了,伸出手相要拉住她。林一亭看着他伸出手,不由自主地去抓,脚下的山石突然下滑,极力想要稳住身形,却挡不住下滑的趋势,双手挥舞在空中。
谁的手抓住了她的手,她突然闯进了一个怀抱,耳边是他沉重的呼吸声,是他快速的心跳,砰砰砰,敲击她的心扉。
良久,她的脚稳稳落在地上,心中的小鹿停了下来:“我从未想过这一天……”
“不要说。”
李翰抱着她,止住了她的言语。微风轻轻地吹拂,绕过她的发梢,吹到他的脸颊,痒痒的。
“咳咳咳”
突然的咳嗽打破了微妙的平衡,林一亭趁机跳离李翰的怀抱,脸颊微微发红。李翰循声看去,峭壁之上,青松之侧,立着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正瞩目着他二人。是他?李翰的脸有些发红,躬身作揖,道:“卫老先生,竟未曾想到在这儿又见面了。”
卫老抚须笑道:“临江城外,这样的世外桃源,本以为是便宜了我这老头子。今日却迎来两位贵客。难得,难得。”
收到卫老邀请,李翰才注意到,绝壁之侧,隐藏着一根树藤,攀岩而上,眼前景色居然与先时大不相同。只见绵延连接的露天水池,一个接着一个,五彩斑斓,冒着微薄的雾,朦朦胧胧的,将眼前的景色,全部笼罩其中。李翰拉着林一亭的手,轻轻地环着她,将她的重心靠在自己身上。
上崖之后,并不见卫老等候,想必是已经先行了。山中的雾气无影无踪,突然聚集在一处,周围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越发看不清前行的路。
林一亭拉紧了李翰,神经随之紧张。这样的荒山野岭,除了些野物,要避让着,一般不会有人的。这位老先生在这里已不同寻常,这突如其来的雾气越发增添了几分神秘。
林一亭小声问李翰:“这位老先生是谁?”
李翰这才想起林一亭还未曾见过卫老,道:“天下间最有学问的人,他要占两张椅子。”
林一亭不由得向卫老离去的方向多看了几眼,道:“先天下而生的人。”
李翰有些惊讶地望着林一亭道:“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贴切的形容。这评论之人,必定是卫老的知音。”
林一亭道:“这原本是师父提到卫庄公的时候,所用的。”大约是想到了师门,林一亭显得有几分失落。
“尊师眼光独到。若是先皇帝能够采纳卫老的统一论,天下怕也不会起第二场争斗,白白流血。”
林一亭透过薄雾,似乎看到里面有活物在动,不由得多注视一下。
李翰继续道:“卫老曾言,天下若是要真正一统,必须同一心,行一德,万众归心,方得始终。可惜人心越是挤压,越反弹得厉害,权力下滑,以至军心不稳,朝局动乱,才有了这样的乱世。可惜,可惜~”
林一亭递了个眼色,李翰却没有接收到。山谷周围低矮的草丛似乎都有微妙的痕迹,难道卫老走路会学螃蟹?林一亭止住了李翰,小声道:“有人。”
山势崎岖,此处已属于绝壁,几乎无人烟,如何会有人留下的痕迹。李翰不由得多瞩目几分,林一亭却已经走到了山壁。山壁之上已经长满青苔,犹可看见刀砍斧凿的痕迹,似乎在此发生过一场争斗。可临江城之外未曾有过古战场,这里难道会是武林高手留下的。
忽然转身,卫老已经立在身后,和颜悦色道:“刚煮好的茶,正好喝一壶,里面坐。”
李翰拱手道:“请。”
不多时,绕过一条山壁之间的夹缝,通过小径,视野忽然开阔。面前竟然是一处绝壁,之上修建了一处屋舍,正好将平台占据,唯一留出了一棵老树的位置。其下竟然是一处悬崖,阳光无法穿透,唯一留下的就是一层青烟。
茶桌正好摆在一孔古井之侧,井边摆放着一架小型水车,取井中水,却流向深渊。
缘着茶几坐下,口鼻之中似乎游荡着一缕清香,不知其名只是轻微的感受。呷一口,入口青涩,闭目细品,方可觉察甘甜,回味无穷,口齿留香。
李翰原本是见识过卫老的茶道修养,偷偷瞧了眼林一亭,只见她皱着眉头,使劲儿下咽,全无半点回味。果然,卫老端出的是一碟点心,雕琢白净如玉兔,两点红豆点缀眼眸,灵动乖巧,活灵活现。卫老还不及点评,林一亭伸手便拿住了一只,往嘴里胡塞。她嚼得香甜,眉眼微微闭合,似享受似游离,引人无限遐想。
李翰道:“未曾见过这样的茶点,这茶也未曾品过,不似碧螺,色泽纯绿,竟像是生在其中,茶盏上的一朵粉莲点缀。这样的生机盎然,却不常见,果然只有卫老才有如此雅兴。”
卫老抚须轻笑:“这些东西不过是土产,未曾见过,也是常理。”
林一亭却道:“这落英味苦,最难下咽,唯有白玉盘尚可。”
卫老一番好意,竟被小丫头搅和了。李翰正怕卫老生气,打个圆场。却瞧见卫老神色平静,似乎不为所动,反而问:“小姑娘,你为何知道我这茶是落英,这点心又是白玉盘?”
林一亭道:“原是一位长辈提过,卫庄公喜烹茶,每有奇想便记于纸上,又常邀朋友品鉴。然而此人口味与众不同,因而所煎之茶,常人无法下咽,其中落英最苦。此苦远非常苦,乃是取初蕊的几分长无依,繁花的曲终,枯花的羞见,揉合一滴孤僻,两份愁,三分孤,相互煎熬。置于花前,繁华皆去,因而名落英。不可缓缓品味,只需入口即可。”
卫老却笑了,道:“这样的解法,我也是第二次听见。巧得很,这里的落英有些不同。”
林一亭连连摆手:“这不过是长辈的一些胡话,我是不懂的,不过做了回庸人,白讨了一口水喝。”
卫老道:“这座山曾有一个名字,叫剑冢。传说中有一仙人在此处飞升。留下洞府,里面存有仙药,天书,引得江湖人人觊觎。然而经年不得入口,于是众人折返。有一年来了一位年少书生,碰到了一位长者,长者为他卜了一卦,说前路凶险,只需装聋作哑,就可保平安。然而这位书生聪明绝顶,被困其中,花了数月解开了密语。然而其中的天机却被泄漏了,书生酒醉,与好友谈及此事,好友将他杀死,取走了他带出来的灵丹妙药。然而洞天福地的开启,引得天下豪杰追逐,就在这一线天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惨案。可惜除了这书生,后来之人再无进入。因书生取走的是灵药,这天书仍在,入口便在这口古井之中。落英这种茶树就长在古井之侧,因常年浸染鲜血,又被魂气滋润,饱餐人间百味,才有了这劫后余生的味道。我用此茶,原就是取了凶狠戾气,因而用白玉盘作陪,大约希望人人能分得一点凶煞之气,这里的魂灵才能得到安息。”
林一亭听后,几分踌躇,李翰又取半盏,道:“能化繁为简,尝万恶,品甘苦,原本就非常人之责。圣人忧心天下,于是先取,以身为天下,则可常保。先生这个故事奇特得很。”
卫老笑了,道:“原本就是看着石壁上的拓字,只言片语得出的,也不知是谁划上去的,刀剑之力,神奇。都是老头子说了这么多,还未曾问,你二人为何至此?”
林一亭望向李翰,他倒自信,道:“不过是少年游玩之时,找到的路,想着好玩,又走一遭。”
茶已喝尽,又瞧了满目的风景,已经是难得一次出行了。李翰之前曾在望鹤楼远远见过卫老一面,当时疑问存到现在,趁此机会,问道:“上次望鹤楼之会,先生听我一言,就离席了,难道其中有何不妥。”
卫老拂袖,站了起来,道:“少年志气,无可厚非,然而过刚易折,过智易夭,利弊权衡,原不可告知众人。老夫且只能送少年四字—-大智若愚。”
李翰正琢磨,旁边的林一亭却呼了一声:“井里似乎有什么。”
井中升起一缕青烟,自下而上,水中咕咚声渐响,似乎有物正在上浮。李翰望向卫老,只见他也无解,正纳闷,突然见井水喷涌而出,漫天水花,地下似乎有大变动。耳边只听见林一亭大喊:“趴下。”
地动山摇,震感强烈,难道有大地动不成?林一亭眉头紧皱,好好地出来转一圈,竟然遇到百年难遇的大灾难。眼前水花一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随手扔出一把银毫。
好一会儿,动荡感消失,眼前竟然摆放着一只死兔子,腿脚还在抽动,身上扎满了银豪。原来是它,林一亭伸手要去抓兔子,李翰连声止住:“别动。”
白兔脚一蹬,已然死去,双目圆睁,火红一片,唯有一身白毛,只是染了些水花。这兔子是从水中出来的?
林一亭和李翰互视一眼,心中有些好奇。李翰询问卫老,道:“这山下有何奇特?”
卫老道:“这口井,就是洞天福地的入口。常年沉寂,今日怎么有如此大的震动,难道……”
山中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