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卧房门紧闭,汪嬷嬷一脸沉痛,站在门口,道:“郎君请回。”
无论叶启怎么磨,陈氏就是不肯开门,只打发汪嬷嬷应付他。
叶启一撩袍袂,跪下了。
“夫人,郎君从下午跪到现在呢。看来,确实是悔改了。”江嬷嬷脸贴在门缝往外望,然后小跑回到内室,满面堆笑道。
陈氏唇角一勾,她的儿子,无论怎样都是向着她的,那个贱婢,凭什么和她斗?
她出了启闲轩,便须靠江嬷嬷和汪嬷嬷搀扶才能行走。到上房,急急吃了薄太医留下来的药丸,又吃一盏参汤,头晕目眩心跳悸动的感觉才好些。叶启马上赶了过来,又让她心安不少。儿子心里还是有她这个娘亲的。
既然儿子在乎她,她自然得好好利用,最好能趁机把贱婢扫地出门。
眼看天色已黑,江嬷嬷掌了灯,她心里更得意了。此时,贱婢一定惶惶然吧?
“夫人,国公爷回来了。”江嬷嬷再一次偷窥后,现时直播。
这几天,陈氏两次晕倒,叶德不敢去莳花馆鬼混,只在几个小妾房里厮混。听说儿子在陈氏院里长跪不起,带着一身酒气,匆匆赶来。
“快起来。”叶德一把把叶启扯起来,道:“你母亲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陈氏是遇强则强,跟她对着干,那是要遭殃的。二十年夫妻做下来,叶德深有体会。向儿子传授机宜道:“你顺着你母亲的意思来,准没错,何必把自己搞到如此狼狈?”
不过是一个女子,妻子也好,妾侍也罢,有什么要紧呢。
叶启看了父亲一眼,道:“父亲用膳了没有?若是没有,我们一起吧。”
叶德一拉,他便顺水推舟起身了,跪下。不过是做做姿态。表表孝心。他可没有指望一跪下,母亲便同意他与小闲的婚事。
“夫人,三郎君与国公爷一同去前院了。”江嬷嬷很是意外,夫人没有原谅他。怎么就走了呢。
陈氏斜倚在榻上吃点心。随着江嬷嬷的话声。一块吃了一半的绿豆糕被扔过来。
“去,看看两人做什么。”陈氏脸黑如锅底。丈夫不仅帮不上忙,还上紧着拆台。真是岂有此理。
叶德的书房里,父子两人对坐小酌。
“你瞧瞧你闹成什么样了。”叶德呷了一口酒,道:“不过是一个女子,有什么大不了的,把她纳为妾也就是了,用得着闹成这样吗?”
对他来说,只要是女子,便不是什么大事。
叶启笑了笑,夹一筷下酒菜吃了,道:“父亲可同意这门婚事?”
叶德瞪着丹凤眼看了叶启半天,道:“为父同不同意,都不能影响你母亲的决定。你母亲心大得很,最近往贵妃娘娘那里跑得勤,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给你说一门好亲。如今她可是连丽蓉郡主都瞧不上,更不用说你看中的那个丫鬟。你趁早死了这份心吧。”
不过是一个丫鬟,纳为妾侍算抬举她了,还想着八台大轿抬进门,成为卢国公府的大妇?真是异想天开。叶德把面前一盏酒一饮而尽,摇了摇头。
叶启为他满了盏,道:“父亲与娘亲二十年夫妻,可能举案齐眉,幸福美满?”
叶德哈哈大笑,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
这门亲事,是他的父亲老卢国公定下的。当初,在媒人掇合下,春日游曲池,他与陈氏相识。刚开始还好,觉得她挺漂亮的。可是当他看到她在船中朝一个仆役大发脾气时,他就萌生退意。无奈,父亲看中陈氏主持中馈的能力,非说她出身魏国公府,差不了。
他娶了个河东狮回来,有何幸福可言?
“儿不愿重走父亲的老路。”叶启说得斩钉截铁。
叶德笑声倏歇,讪讪看着儿子。儿子比自己有勇气哪,人若是连自己的幸福都不敢争取,又怎么能幸福得?
叶德一盏接一盏喝个不停,直到叶启夺下他手里的酒盏,扶他进内室的匡床躺下,为他盖上被子,吩咐平素跟的小厮好生侍候。
叶启快步走在回启闲轩的路上,三四个时辰过去,不知小闲急成什么样呢。
启闲轩门口的灯笼在风中摇曳,照出一条长长的人影。
“大冷的天,怎么不回房里?”叶启把在院门口来回踱步的小闲拥进怀里,心疼地道。
小丫鬟传来消息,叶启在上房罚跪,小闲的心一下子抽紧了。想做两个垫毛料可以绑在膝盖上的小包包,又想着她此时不宜过去,叶启也不会接受她的好意。
数遍府中,竟没有一人地位比陈氏高,没有一人能镇得住她。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小闲再也坐不住了。
点灯时分,小丫鬟跑来禀道:“国公爷把郎君救走了。”
小闲才松了口气。叶德在小闲印象中,也就是个老纨绔。要不是他整天混吃等死,叶启何必小小年纪便撑起门庭?没想到他有勇气在陈氏的淫威下把叶启拉走。
袖袖一直在陪在小闲身边,待报讯的小丫鬟离开,忧心忡忡道:“国公爷不会带郎君去莳花馆吧?”
虽说此时已经禁宵,但国公爷自然有特权夜间在城里自由行走,他可别带坏郎君。
小闲笑了,道:“郎君主意大着呢,谁能带坏他?”
果然,不久消息传来,两人去书房喝酒了。袖袖拍着小小的胸脯舒了口气,萌态把小闲逗乐了。
小闲吩咐小丫鬟去前院候着,只要叶启从书房出来,马上飞奔来报,自己去厨房为叶启做些好吃的。
当顺发提了灯笼,陪伴叶启从书房出来,小丫鬟马上飞奔回启闲轩。
小闲得到禀报,马上迎了出来,袖袖一直陪在她身边,门口风大,这会儿入内为小闲取斗蓬去了。
半天的心疼、担心、忐忑不安,让小闲在叶启温暖的怀抱里低声缀泣起来。
真丢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脆弱了。小闲暗暗鄙视自己,泪却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叶启一颗心疼得直抽抽,用力把小闲紧紧搂在胸里,不停道:“我没事,我没事。”
把她吓坏了吧?自己不该丢下她,无论如何,都不该丢下她。叶启自责不已。
“这儿冷,我们进屋。”小闲脸上带着泪,唇边含笑,牵了叶启的手,柔声道。
叶启抬手帮她拭泪,凝视她道:“我以后再不会让你哭泣了。”
小闲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只觉双脚腾空,却是被他打横抱了起来,不禁一声低呼,搂紧他的脖子。
袖袖取了斗蓬迈出门槛,刚好见到眼前一幕,小脸一红,避到一旁。
“瞧把手冻的,这么冰。”
暖暖的起居室里,叶启把小闲放在榻上,跪坐一旁,为她搓手。
小闲道:“膝盖可疼?我瞧瞧。”
在又冷又硬的地面上跪了那么久,一定很疼吧。
叶启笑道:“不疼,小时候顽皮,娘亲常常罚跪,早就习惯啦。”卷起纨裤,让小闲瞧。
小时候常常罚跪!小闲轻轻抚摸叶启红肿的膝盖,泪水又不争气地往下掉。
叶启捧起小闲的脸,亲吻她的泪,喃喃道:“我以后再不这样了。”
两人在室里柔情蜜意,哪里知道斜对面的廊下,站着一个梳妇人髻的十六七岁少女,盯着起居室窗棂透出的灯光,咬碎了银牙。
锦香重回启闲轩,原以为有了姨娘的名份,平日里对她恭敬奉承的丫鬟们会上紧着来讨好拍马屁。毕竟有陈氏撑腰,什么都不是的小闲,在她面前,也只有被她指使得团团转的份。
没想到,丫鬟们对她避之唯恐不及,就算她命令她们站住,她们也跑得飞快。
而仆妇们的风言风语和嘲弄的眼神,却一次次刺痛她的心。
她离开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书宁把一件半旧的斗蓬披在锦香肩头,涩声道:“夜寒露重,姐姐小心着凉。”
“郎君回来了!”锦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往昔,每天晚上,她都会在院门口等候郎君回来,迎接郎君回来。现在,郎君回来了,她清清楚楚看着他怀抱那个贱婢,一脸关切地踏进门槛,在平时坐卧的起居室里,与那婢贱卿卿我我。
如万箭穿心般,只这一眼,便把她的心扎得千疮百孔,再无完好了。
书宁不知说什么好,两行泪无声流了下来。别人不知,她却是明白的,锦香九岁第一次在上房遇见三郎君,自此一颗芳心便系在他身上。天可怜见,夫人果然拔了她来侍候三郎君,几年来,她天天做着能有一天与三郎君同卧锦榻的美梦。没想到,梦醒时分,现实如此残酷。
纵然她肯与别的女子分享,别的女子也不愿她近郎君身边。
隔着宽阔的院落,听不见对面廓下丫鬟们说什么,只见江妈妈带两个丫鬟,提了两个食盒掀帘进去。
锦香突然大步走去。
“姐姐。”书宁大惊,低声道:“你要去哪里?”
锦香充耳不闻,转过庑廊,走过一间间耳房,已经能看到在起居室廊下的灯笼照耀下,剪秋和书琴的脸。
她们都在,因为郎君在里面,还有那个贱婢。
锦香右手按住心口,身子摇晃了一下。
“姐姐,你这是做什么?”书宁忙扶住她。(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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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