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前。
普尊虚躺在夜色下,眼神飘忽,头顶的月光忽明忽暗。
耳边仍然有两个混账在喋喋不休,他不忍了,这两个小兔崽子完全不将他这头骄傲尊贵的普尊黑龙放在眼中。这还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身为龙族,这两个獐头鼠目的人类居然要瓜分他身上的筋肉,那可是价值连城的龙筋,龙肉啊!
这些人类非要对它苛刻剥削,至死方休么?
士可忍、孰不可忍。
它仰天狂吼。
王鑫与刘蟾被震得两耳发麻,脑袋里轰轰隆隆的响,两个人三叉神经被震得错乱,一时手舞足蹈,左蹦右跳,七上八下。月满楼躺在不远的地上看着这一场闹剧,也被普尊的吼声震得耳痛不已,慢慢将脚往外挪了挪。白衣的公主百无聊赖,站一边看着她,无数次好奇地将手放在她的面具上,但每当看到她愤怒的目光,靖雪就悻悻地收回了手。
她实在想知道月满楼的脸到底是什么样子。
普尊一吼没完没了,面目狰狞得不能再狰狞,只是就在他洋洋得意之时,突然莫名其妙打了个嗝。他眼珠珠呆了呆,猛地脊背一凉,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胃里涌出,狂奔过食道,直抵咽喉。他忍不住张开巨大的嘴巴,满口冰渣子冲天喷涌,竟高达上百丈,远远看去好比火山口里喷出了白色的冰雾。
王鑫与刘蟾神志半清不醒,冰雾失去上冲的力量后刷地兜头盖脸砸下来,将两人埋了。靖雪吃了一惊,眼见冰雾迅速坠落,范围辽阔,向着她的方位狂奔而来,她倒有良心,立即拉住月满楼的手往外跑。
身为风系术师,她的速度并不慢。在冰雾还未扑来的时候,她骇然发现自己的双腿已动弹不得。更让她畏惧的是,背后似乎升起了一双巨大的眼睛,那是一双涵远广博的眼睛,那是一双俯视着天地万物的眼睛。
而漫天紫薇星斗,都在那双紫色的眼睛里沉沦。
靖雪不由自主松开月满楼的手臂。
无力挣扎。
无力反抗。
月满楼背对着她,眼睁睁地看着一片似乎无边无际的暴雪雷霆怒啸,如万马奔腾,将她们踩踏在脚底。
暴雪升起的时候。
几只体积玲珑,不到三尺宽长的浑仪机关鹦正在这片区域游弋。
它们探测到这里的动静,正要敬礼,暴雪顷刻即到,立即把它们拍倒。
血山密林中喷涌的雪眨眼间形成了座高达十数丈的雪山,凤凰大队队长秦关坐在机关鸟上看到这一幕,下令玑衡木鸢的驾驶员扳起操纵杆回程。
凤凰大队就是对衡玑木鸢编队的雅称,与机关兽修罗大队一天一地,不分轩轾,分庭抗礼,是帝都最著名的两大护卫队。
衡玑木鸢是机关术菁华的汇聚,借助天地灵气催动尾部的螺旋桨产生动力。木鸢左右双翅展开加起足有三丈,舱室恰好够乘坐四人。现在只有秦关与驾驶员两个人,倒显得十分宽裕。黎明即将到来,秦关站在高高的机关鸟上低头俯瞰,这片血山中腹的地域。
不断喷发的雪山,让他有些看得入迷。
他怔怔看着,突然看到了一双巨大的眼睛从不知名的地方冉冉升起,遮蔽了一望无际的青白天空。
这双眼睛的瞳仁与眼白均是破碎空洞,像是被摔成破处的玻璃般,裂纹没有规律。
这双眼睛有一种孤高傲然的气势。
这双眼睛似乎在缓缓逼近。
越来越近……
不对劲……
秦关心里呼喊,嘴巴竟不能出声,身边的驾驶员双眼迷离,也陷入同样境地。木鸢霎时失去控制,左右摆动。在神志即将被夺去的刹那,秦关全身一震,嘴角溢出鲜血,舌头被咬破,剧烈的刺痛让他惊醒,四肢终于能够行动。
他拔出裤管暗囊里的匕首,一刀切入驾驶员的手臂。驾驶员手臂鲜血飙出,大叫几声痛醒,立即就看到副驾驶位的秦关队长,队长的脸被高空的风吹得扭曲。驾驶员忽然觉得这一幕对向来严肃的队长来说有点滑稽,正想笑,就见秦关冷冷扫过一眼,急促对他下令,“快,加速回程!”
秦关目不斜视望向前面,从他咬破舌头的刹那,那双眼睛就凭空消失了。
强烈的压迫感仍不曾消失,反而急剧扩张。
从四面八方如野火般来袭。
驾驶员将木鸢拉起,向着血山外飞驰。
秦关透过机关鸟的右窗,看到那片小小的雪山居然如地底埋伏的野兽般蠢蠢欲动。一只庞大的飞雪巨手轰然成形,从那座成于刹那的雪山中生长而出,向着他这边的方位攫来。就像是,由苍白的地狱中伸出来的恶魔之手。
“长官,这是什么东西?”身边的驾驶员看着突兀袭来的巨手,额头冷汗涔涔。
秦关哪有空解释,忍住惊骇,一头火龙从他双手虚掩间喷薄而出,向巨手抵去。真是庆幸啊,火系的他正好克制冰雪。他一边抵挡这只巨手,一边迅速下令,神情冷峻,“快发信号请求支援!”
血山腹部的人紧张万分。
血山栅栏外,华冠的风帝望着血山的黎明发呆。这风景历历在目,每一片草叶,每一缕微风,仿佛还回荡着十多年前的回忆。几年前,他就是从这座血山里,与凌血还有几个同窗一起闯荡,参加测验。
“凌血师弟,十几年前,在血山中的事你还记得吗?”
“如何会忘记?”凌血静静地随他望着这片山色,“当时我们,还有阿罗,凤凰,四个人出生入死,同进同退,杀得血山鸡飞狗跳。”
吴风嘴角的笑意温暖明和,“鸡飞狗跳……这么诙谐的话很难想像是从你这个冷酷的男人嘴中说出来。”
凌血莞尔一笑,“冷酷的男人?我可一直都保持着优雅的笑容。我还记得当初我们四人被血山棕狼追着满山跑的样子,那群狼真可怕。”
吴风回头看了看藤椅上的商诚一眼,笑道,“要不是被校工们打得重伤,我们又怎会被区区几头棕狼追得满山跑?”
商诚院长老脸一红,摸着脑门灰白的头发讪笑道,“哪里话,这是试练啊试练,你们可是当时最优秀的生徒。校会的人对你们极为重视,才想出这么个法子,不过那几十名校工也吃了不少苦。”
“当时可把我们害惨了。”吴风撇撇嘴,负手在背,笑声清朗,“我至今还记得我屁股被棕狼咬了口,痛了我几个月。凌血为了救凤凰灵力用尽,把棕狼电死了不少。如今物是人非,倒真的颇有几分怀念。”
凌血脸色一沉。
是物是人非吗?
当初的四个人,现在只剩下两个。
有多少故事,就有多少往事。往事总说得不堪回首,其实是无法回首。回首又见她,但是回首若不见她,是不是应该将死去的记忆泡成一杯木樨茶,先品尝着甘甜,再回味着苦涩,然后再将那些剩下,被开水浸泡舒展的茶叶丢在现在,作为惩罚。
用过的,走过的,都只是废过的,脆弱的。
往事的桥梁上站着四个逝去的人:总是说两句就沉默的少年阿罗;一天到晚都快乐活泼的女孩凤凰;做事周密,有高瞻远瞩的吴风;还有对凤凰一贯冷漠的他。可是后来桥梁塌圮,而他与吴风站在断桥上,望着无法企及的对面。
只能做最后一场守望。
凌血将颤抖的呼吸吞入肺叶,“吴风师兄,如果哪天我也不在了,你还会记得属于我们四人的过去吗?”
吴风沉默。
他目光沉稳,半晌笑道,“既然故事是属于我们四个人的,那就让他们一直属于我们四个人就好了。”
凌血轻轻一笑。
是吗?
原来这就是你现在的看法。
四去其二,这个故事,不属于现在的我们,却属于以前的四个人。也就是说,你把它留给过去,尘封起来。
第一缕曙光刺破苍茫天地,在曙光中,另有一道灼目的深红色光华蓦然腾天而起,化作曼舞腾夭的凤凰,矫首于空。凌血与藤椅上的老院长一起抬头看着赤烟凤凰的方向,互相对视一眼。吴风脸色微变,回头恭恭敬敬揖手,对商诚道,“烦请师尊将校工们立即派遣到烟凤方位,但要敕令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老院长明白定是出了事故,颔首示意。吴风又对凌血道,“凌师弟,现在我临时授命你为修罗大队副队长,跟随我一起前往……”
顿了顿,他语气加重,“与凤凰大队汇合。”
修罗大队,凤凰大队。
这是……
凌血怔住了,目光震惊地看着吴风。
直到这个高冠华服的男子轻轻点了点头,他才说,“好。”
凤凰大队队长秦关与雪花凝聚的大手战在一起,他勉强还撑得住,忽然雪山蠢蠢欲动,几道雪龙卷无情地卷上来。
秦关一时手足无措,吓得闭上眼,猛听到一声响。
高空中雪花迸散,木鸢完好无损。他睁开眼,全身的血嚯地一下全部提到脑门,前方纷舞的雪花中站着一个高挑伟岸的身影。他喜得眼泪飙出,这身影多么高贵,多么气势如虹,多么高高在上,多么熟悉。
木鸢上的两人恭声呼喊,“吴风陛下!”
被打散的巨手在飞雪的舞动中重新凝聚。
吴风整洁的眉宇沉重万分,从到达血山中腹的边缘时,他就能够感受到那只恍惚里看到的眸子。那双眸子带着魅惑与慑心的力量,就像是水中倒映着的星辰般璀璨夺目,诱人想要跳入这片星海一探究竟,坚韧如他都不禁在这双眸子下失神。
他抬手大声道,“秦关,快告诉后面的人,不要让他们过来。”
秦关领命而去。
天地间一片空荡,仿佛只剩下吴风一个人。
望着雪山中那两只苍白的雪之手,这个御宇中原的王者嘴角噙着莫测的笑意。“魔王阿美吉斯特,是你吗?你真的复生了吗?”
历隔一万年,魔王重出天下。
时代不同了,看是一万年前的魔王仍旧所向披靡,还是轮到现在的龙帝王朝国王来力挽狂澜?
烈火在王者的发丝上跳舞。
毁灭在王者的手指间滋生。
当恶魔复生,天地崩塌。
是否还有人能够站出来,挽救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