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二年冬,也就是公元629年的年初,又是一个元宵节。
长安的街市较之前两年,明显热闹了许多。这是李世民登基的第四个年头,政治清明,人心安定,经济也蓬蓬勃勃地发展起来。
坊间已经开始出现了舞龙灯的,看热闹的男男女女把街市堵得水泄不通。那边舞的是“二龙戏珠”,龙是带灯烛的,龙眼龙身都闪闪发亮,在华灯照耀的夜晚显得气势磅礴。只见那两条龙的龙首忽高忽低,灵动如生,身段左耸右伏,蜿蜒翻腾,倒像是活的一般。
我在那人群的后面,瞧不清楚舞龙,又懒得与他们挤,就无声无息地跃上了一座牌楼的顶端,俯视着下头的灯火。没有人注意我,街市上的红红绿绿,欢声笑语,在我眼前如流水般地滑过。
现代有那么一句话说得真好: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下头又是一阵吵吵嚷嚷,人潮也开始不自然地涌动起来,原来是一群穿着捕快衣服的家伙从人群中拼命地挤过。
“让让,让让!追逃犯!”为首的那个因为挤不过去,急得脸红脖子粗。可是他们并没有像电影里那样飞脚踹倒人民群众,他们只是使劲地从人群里挣扎着往前奋斗。
“他奶奶的幽夜公子,被老子逮住了,非得把你千刀万剐不可!”
“好好的元宵夜,就给这王八羔子给搅黄了,x他娘的八辈祖宗!”
“……%¥%……##!!”(不堪入耳,已屏蔽)
捕快们一边在人群里挤着,喘着粗气,满头大汗。一边嘴里骂骂咧咧个不停。
我居高临下地冷眼瞧着他们,心中暗骂了一句:“你大爷!”
领头的那小子是白千帆雍州府的人,我很熟的。尼玛兔崽子们竟敢骂我的男神?!真特么是活够了!
我一扬手腕,手中一颗鸽卵大的翡翠“嗖”地飞出,砰地一声正中他的脑门。
领头的捕快“嗷”地一声大叫,扑通一声栽在地上,额头上眼见地慢慢鼓起了一个青紫色的大包。他当即以手拍地。高声谩骂起来。可是三秒之后。当他低头看到落在地上的“暗器”时,骂声一下子就哑下去了。
“这这这!!这不是吴家丢的那块祖传宝贝青玉翡翠吗?!”
一时间目光唰唰唰地向上头我藏匿的方位投射过来。
我哪能傻到留在这里等着他们发现?我早就足尖一点,轻飘飘地从牌楼顶端窜上了对面酒楼的房脊。找了无人的后院,翩然无声无息地落到地上。
我现在已经是女装的扮相了,所以我提起裙裾,从无人的院落绕出来。十分自然地混入了街市的滚滚人潮。
这情景有一些违和么?呵呵,你说对了。
无论人的心会有如何的苦痛与挣扎。时光的脚步总是无情地滚滚向前。那一个时刻,我的爱人从白云山的高崖坠落的夜晚无边无际的近,又无边无际的远,可是时间距离那个日子。已经是整整一年半了。
这一段的时间,我刻骨铭心地理解了什么叫作“度日如年”。
什么?你问我幽夜公子是谁?呵呵,你以为我找到他了么?怎么会呢。如果是我的秋,他怎么会化成幽夜公子的样子。却不回到我的身边?
所以,那不是他,那是我。
这一年半,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可是一切都无关紧要。我的秋没有回来,红尘中的一切便与我再无干系。
我的秋,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我曾经试着像书里写的一样,如果这一天坚强地没有哭泣,就在墙上刻一条线,然后奖励自己一点什么。可是没有多久我就放弃了,因为始终没能刻成一条线。我没有一夜不流泪,直到今天,仍然没有一夜不流泪。
所以,我决定像瑜珈老师们教授的那样,“接纳你的身体所带给你的一切”。当你能够接纳内在那疼痛的感觉,疼痛也不过就是一种习惯。
但是,我一直坚定地告诉自己,他并没有死,他只是因为某种原因被绊住了,终有一天,我们还会找到彼此的,我们将相拥而泣,并自此白首不相离。这就是我在大唐努力地生存下来的全部理由。
我把自己的时间填充得满满的,周围的人都在帮助我,帮我把时间填充得满满的。最初的半年,骆大春把我带回了天山,把我搁在落雪山庄,每天教我练武功。落雪山庄是个习武的好地方,寒冷、寂静,有最好的器械和老师。
所以我像玩命一样地练武功。原本以为,为了来到大唐所花费的八年,我算是相当玩命的,可是现在看来,那不是玩命,那不过是玩笑。我努力到把落雪山庄的老师们吓坏了的程度,以至于经常需要把我打晕,强迫我停下来。可是他们不明白,只有肉体足够痛楚,才能令人无暇顾及心灵的创伤。
我无休止的自残式习武的副产品,就是令我像一个天才一般,武功突飞猛进地增长。
我惊讶地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能收放自如地气行大小周天,能如履平地地飞檐走壁,轻抬玉手就能把膀大腰圆的绿林好汉一巴掌拍翻。
我用我的秋教会的方法,日复一日地练习那个“吸星大法”,就仿佛他给我布置了一个高难度的家庭作业。当我完美地做好作业的时候,我的老师就会笑吟吟地开门进来,送我一朵小红花。我曾经这样幻想着。
可是作业做得相当不错了,我的老师还是没有出现。
骆大春变回了我最初认识的模样,日复一日地在身旁守着我,给我说故事,给我讲笑话,给我好吃的。半年之后。他思虑良久,最终带着我回到了长安。
不晓得他是如何与皇帝交涉的,总之他顶替聂秋远,暂代了大理寺少卿的职务。他把我拉回了大理寺,重新把大堆疑难复杂的卷宗摆在我的眼前。我毫不犹豫地一头就扎了进去。
皇帝对我极为照顾,在大理寺我基本为所欲为。但我也并不给他招惹祸端,毕竟当时我在他面前崩溃的那一次。他的表现令我觉得为他卖卖命也是值得的。
就在聂秋远坠崖失踪的数日之后。皇帝亲自驾临洛阳,并特意看望了他义弟的“遗孀”。我看到皇帝,忽然怒从中来。从行李中掏出御赐的玉珮,就冲到他面前大吼起来。
关于这块玉珮,你一定不记得是怎么回事了吧,连我自己都快要不记得了。这是我们在碗子山初遇“木公子”的时候。他丢在死人床上的那块玉珮,后来临走时赐给了我。说是宫中的人见物如见人,可以为我所用。
我拿它又有什么用呢?所以一直丢在那里忘掉了。但是那一刻我想起了它,我要用它告诉皇帝,你还欠我一份承诺。我老公是为了你的天下而失踪了的。可你居然还害过他!
“聂秋远没有死,也不会死!”我手持玉珮,冲着皇帝大吼。“他没做过任何对你不利的事,你可别趁这会儿对他落井下石!他体内有你下的毒。你可别疑神疑鬼地拿这毒来害他!”
那一刻的我,压根儿没把生死这种事放在心上。看不到秋,我根本就不想活着。
可是李世民默默地听我吼完,并没有责怪我冲撞圣驾,反倒十分真诚地对我说道:“当初那样做,是他让我放心,也是我让他放心。我从来没有过杀伤秋远的心思,他是我的义弟,我不会那么做。我也相信秋远未死,所以我已让蛊师,将那蛊散去了。”
我心中暗骂,什么义弟,你亲弟弟也没见你放他生路过!可是他说已将蛊散去了,皇帝金口玉言,总不会骗我吧?这让我放下了1%的心。
所以半年之后我重回大理寺,就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一样,玩命地办起了案子。我查案之雷厉风行,手段之粗暴可怕,态度之蛮横无理,追击之不顾性命,破案率之高到不可思议,使我的名气很快就传遍了古代公安系统。断案行业中一提到大理寺的叶流萤,无不为之色变,避之唯恐不及,并尊称为“桃花煞神”。
可是不管白天有多么疲惫,桃花煞神每天都仍然会失眠。失眠了,就趴在窗口数星星,唱歌,唱着唱着就流下泪来。也许是我唱的现代流行歌曲都很好听,被窗外的人听了去,使这些歌还在坊间流行过,最著名的就是我最常唱的辛晓琪的。
哼,古代人怎么会懂得为什么“想念你的笑,想念你的外套,想念你白色袜子,和你身上的味道”呢?又怎么会懂得“想念是会呼吸的痛,它在我血液中来回滚动”的滋味呢?
因为以前的我,听歌就听了,这样的切肤之痛,我也从来不曾懂得啊。
原来想念真的会使人痛的,就是古人说的那样,思君令人老。
今天是元宵节,所以骆大春、媚兰、蔺九、大理寺加班的家伙们,我们凑在一起吃团圆饭。毕竟一年半了,平常的时候,除了性情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我的精神状态基本还是正常的,完全可以沟通和交流。可是就在今天,韩媚兰做了一件太不地道的事,一下子就把我激怒了。
她居然在我身边多摆了一套餐具,还盛了满满的一碗饭。
“这是聂大哥的,今天大家要团圆哦!”
我当时就拍案而起,抓起那饭碗,砰地一声砸碎在地上,饭粒子铺了一地。
“你干嘛呢?!”我吼了起来,“你当他在天上么!他现在正在某个地方,好好地吃着饭呢,你摆这么大一碗饭,他特么吃得下吗?!”
你们口中不说,心里一定以为,我的秋已经死了吧!你们一定在心里,暗暗地可怜着我吧!
韩媚兰快哭了,瘪着嘴可怜巴巴地叫了一声:“流萤……”
我这会儿可见不得她哭唧唧的烦人样,更不想让他们看到我夺眶而出的泪水。
所以我飞身上了房脊,几个纵跃就消失在夜色里。
外头太过热闹,人们的欢声笑语令我心生愤懑,所以我就干脆利落地做下了刚刚那起盗窃大案,发了个名帖,以幽夜公子的名义把之前早就看上的长安大户吴家那块祖传的价值连城的宝物--青玉翡翠盗了出来。
好吧我承认我的心理十分阴暗,反正在这一刻,我根本就看不得人家在这元宵佳节和睦团圆,夫妻恩爱,幸福祥和的模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