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战之前听过李靖对杨广的评价,已是先入为主,便质疑道:“杨广手下良臣猛将也不在少数,诸如牛弘、杨雄、宇文述一众干将,为何不能还天下百姓一个清平盛世。”
林回天道:“为臣者当冒死以谏,所谓良臣,须直言劝谏,不惧祸否,可先帝阶下也多是阿谀之徒,只为贪图享乐,好大喜功之风盛行,遗祸国主。”
小寻道:“人人都说杨广昏庸,穷兵黩武,前辈为何至今还执迷不悟。”
林回天道:“先帝已归天,你愿意怎么抨击评价都可以,反正我不会这么认为。你喜欢一个人可以说他恪守礼法,不喜欢一个人也可以说他迂腐不化,同一个人便有两个不同评价。”林回天接下来又道:“我知道世上有些小人,诋毁先帝,那是世人不明真相,我在明帝身边,知他雄伟构图,兴科举,选拔底层贤良进京为官治政,危及士族门阀官路;修运河,兴水路,意在联络南北统一,华夏大地自魏晋南北朝以来,已割裂四百年之久,江南江北民风相异,血脉不亲,没想到打破土豪垄断,阻止了门阀的财路;征高丽,控制了家族门阀的军权势力,触动了他们的利益。”
小寻道:“世间的事,总有正反两说,便是史书,也有书写者的评判偏颇,谁也难说得清。”
林回天对小寻之言倒是认同,他原本才高志远,但自从爱妻遭难,便对世事看淡,不再计较,便又说:“先帝也有诸多失察之处,所用非贤,急功近利,这些工程浩大,本该分批分期实施,非三五十年不可,先帝自负雄才大略胜过秦皇汉武,非要同时启动,且要十年内完竣落成。唉,若非如此也不会烽火四起,兵荒马乱。”
听到这里,林战连连点头,心道:“李靖与林回天都是当今不世出的才俊,二人所述见解却是截然相背,先不论孰真孰假,谁对谁错,日后我若遇到此类事件,自当辩析考证,一分为二,不可枉断。”
辩罢前尘往事,三人相对无言,一阵静默,各自思索,林回天才道:“六年前,宇文化及弑君反叛,我等近臣为主发丧,哀痛失国,当时群雄并起,国亦不国,我意志极为消沉。闵绫乐见我毫无斗志,便劝我说:‘男儿当以国为重,立图王之志。关内外群雄并起,你身负武艺,且敏于机变,且借这世事荒荒,江湖嚣嚣,我助你自立旗帜,开创一系,与群雄共同逐鹿天下。’”
小寻喝彩道:“好,真可谓女中豪杰,巾帼丈夫。”
林战道:“不错,男儿自当以国事为重,为天下担当。”
便是二人这样喝彩,林回天却面无喜色,却又添了几分哀伤。小与林战二人大为不解。
林回天又道:“闵绫乐虽然出身卑微,但人言金生砂砾,珠出蚌泥,却是知书达理,见识不凡的奇女子,为人处事,经营之道远远在我之上,我在闵绫乐的辅助之下,以为先帝复仇之名,笼络曾受先帝恩宠的弟兄,以忠义之名,组织三军。为了师出有名,我亲率三军将士追击宇文化及,于聊城一役,生擒宇文化及老贼。可惜……”
林回天说到这里,两眼竟含泪花,嘴角抽搐,哽咽倒气,几不能言。
林战不知他怎么了,心中焦急,却不敢多言,心道:以他这等身手,自然不会意外。
小寻善读人心灵情思,早已明了了三分。
林回天强抑悲痛,继续道:“可惜,聊城一役,闵绫乐竟被敌将击伤,昏迷七天七夜……”
林战“啊”地一声,自是击拳顿足,惋惜不迭。
林回天说到此处已是泪眼矇眬,幽幽道:“如你所言,我在闵绫乐贤助之下,真的曾有图王之志,可叹天不垂怜,聊城一战,乱军中爱妻身受重伤,我林回天从此心灰意冷,雄魂不再,放下军防,舍命竭力相救阿绫。”他于晚辈面前,一句阿绫却也叫得情真意切,款款意浓,只听得小寻心碎。
林回天道:“此后又逢窦建德部围攻,我救爱妻心切,便将三军将帅之权交于同僚好友,他们率部与窦建德周旋,而我独自带闵绫乐离开聊城,去寻仙药神医。其实,阿绫于我,远比功名重要,什么天下,什么权利,于我心中哪比得上阿绫的性命。我发誓便是遍寻天涯海角,也要把阿绫救活复生。当夜我解下衣衫,双臂较力,三五下便把衣服撕成了细布条,再把布条连接成一根,双手挥舞如使一条软鞭一般,转眼将布条拧成一股绳子。别人都不知我要干什么,更不敢上前劝解询问。我用布绳把妻子负在背上,用布绳将她绑住了,我对她道:‘阿绫,即便死,我也要把你带走。不能再让这群毛贼再伤害到你丝毫。’我虽知她未必能听得见,可我也要说与她听,视如平时一样健康活泼一样待她。那天三更过后,趁着夜黑风高,我带着我的阿绫,夜间冲进敌营,突出重围,一路西行而来,那时我听说天山雪灵芝有还魂回阳之功效,誓要寻得天山雪灵芝,让阿绫得以复活。”
林战道:“为闵前辈您能舍弃问鼎天下之重,实在令晚辈敬仰之至。”
林回天慨然道:“我与她之深情虽天地罔极不可比也。”转而又惋惜道:“若不是她劝我起义兵,兴王师,逐鹿中原,我本打算与她一起隐居深山,和和美美过清静的田园生活……唉,现在说来,一切都为时晚矣。”
小寻少女情怀甚重,听林回天说起闵绫乐来,满脸荡漾着幸福,心中好是羡慕,心道:“要是立哥哥这样待我,我就陪他一辈子。”
林战听他赞闵绫乐之美,几乎难以言表,激赏她之聪慧,亦是无以复加。虽然没亲眼所见闵绫乐本人,却已是敬仰之至,更为她的见识所倾慕,于是说道:“世道混乱,烽火连天,生灵涂炭,百姓飘零,我辈男儿当以天下平安为己任,不建一个太平盛世,怎敢轻言隐居,又何忍看着天下百姓深陷于水深火热,而独自避世清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