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鞭刑(1 / 1)

老人瘦骨嶙峋,蘸着药水给屠魃清洗伤口,头上斜斜缠了绷带,下巴上贴了一副膏药,不一会儿就搞完了,一巴掌拍重重在屠魃屁股骂道:“小崽子,天天就知道打打打!不定哪天让人打死你!”

屠魃露出灿烂的笑脸,几颗洁白的牙齿闪着亮光。

扶着老爷子在大竹椅上躺下,闭目养神。

老爷子似乎想起什么,歪过身子,右手随便抓起旁边矮几上的几枚竹片摇一摇,抛洒在桌面上,打出一卦,用心看着。突然神色肃然,转过头来看着屠魃,喃喃道:“小屠魃,你今天怕是有血光之灾啊。”

屠魃抓着老爷子另一条手臂在按摩,揉上揉下,变幻手法,老人脸上露出惬意神色。

“是,童爷爷,我干爹说,刚才跟靡潜打架,差一点点就会死了,就差一点点。”屠魃低声应道。

“嗯,你……嗯?!你说话了!?你竟然说话了!?”童爷爷“噌”的一下坐直了腰身,双目死死盯着小屠魃。

“是,童爷爷,我以后会好好说话了。”屠魃赶快应道。

童爷爷呆呆地看着屠魃,过了一会儿,佯怒道:“既然会说话,为什么装傻?”

“童爷爷,我就是觉得当傻子挺好,能看到好多好玩儿的事情,所以才一直不说话。”

老爷子双目炯炯有神注视着小屠魃,良久,缓缓点头轻笑一声道:“聪明!绝顶!人人都把你当傻子,你把人人都当傻子看了个够!”

“童爷爷,您生气了吗?”屠魃小心翼翼问道。

老爷子注视屠魃良久,呵呵一笑,放松身体向后躺下,轻声道:“手别闲着,揉!足阳明经。”

“是”屠魃答道,上前按摩,双手抓起童爷爷的双手,拇指指尖掐住关冲穴,揉了起来。

“怎么想的?为什么先揉关冲?”童爷爷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喃喃低语问道。

“适才听爷爷言语声音晦涩,想是喉头不润。又见您凝眉,伸指按头,想是头疼,所以才从关冲穴起手,想帮您止痛润喉的。”屠魃道:“我从您的医书上看的,关冲穴不是有这个作用的吗?”

老爷子不言语,静静体会屠魃的手法,隔一会儿道声:“嗯,不错!书没白看。”

少顷,老爷子起身问道:“一直装傻,累不累?”

“不累,童爷爷,可好玩儿了!”屠魃露出灿烂、敦厚、纯净的笑容。

“装哑巴装了多长时间了?”

“嗯……我想想啊……两年又两个月十二天半。”

“嗯?你小子记时间记这么精确干吗?”

“不干嘛,就是自然便记住了。对了,童爷爷学问大,一说起时间,我正有个时间的问题想向您请教呢。”

“说。”童医官沾沾自喜,捋着胡子应道。

“时间是谁定的啊?我的意思是说,不是有二十四小时了嘛,为什么还要计十二个时辰呢?”

“这个我说不太清楚,只能给你说个大概。我们古代原本是一直用十二个时辰,又有一日百刻。不过呢,百刻和十二时辰的起始点大多不能对应,也就是说刻时和时辰之间,不是简单固定的倍数关系,所以几乎是两个不相关的计时单位,想精确计时就比较麻烦。后来朝廷颁布了一个刘歌时制,把一天分成二十四小时,每个小时六十分钟,又定十五分钟为一刻。这样的话,所有的时间刻度就都对上了。两个小时对应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分为八刻,一天96刻。”童医官摇头晃脑讲着,中间拿起心爱的长杆烟锅,装上劲头十足的旱烟叶。

屠魃急忙拿了火柴,帮童爷爷点上,又接着发问:“那要是这样的话,我还是觉得光是二十四小时制就够用了,为什么还要保留十二时辰呢?”

“是因为计时要统一,那就需要对时。比如,你怎么确定时间准不准?老的十二时辰是用日晷,这个是错不了的。你觉得现在是十二点一刻,我觉得是两刻,谁的对?看日晷,就能对时,就能让大家的时间都统一。还有个原因,在民间,很少有计时的机械钟,那东西很贵重,不是可以随便拥有的,那怎么办?就沿用老的十二时辰制。反正这两个时制能对上,互相参照,两不耽误。”童爷爷耐心讲解。

“为什么叫刘歌时制呢?是一个姓刘的大哥发明的吗?”屠魃兴趣浓厚。

“这个不清楚,可能是名字叫刘歌,歌唱的歌。不单二十四小时制是他发明的,咱们的寸、尺、厘米、米、里、公里这些长度单位都是他给定的,另外还有克、两、斤、公斤、吨这些也都是。好像重量单位是从长度单位对应出来的,记得说是知米而晓立方,立方之水为吨,吨合公斤一千,公斤合克一千,重量单位就是这么来定的。不过这个公斤是官家用的,咱们老百姓一般都用斤,一公斤合两斤,一斤合十两,一两合十钱。但是这个刘歌挺神秘的,关于他的来历从来没有文字记载,年轻的时候我查过,哪里也查不到。”

“哦,这么回事啊!这人好厉害啊!还有什么是他发明的?”屠魃问。

“有,还有温度单位和温度计。听说是他定下的方法,后人按他方法制造出来的。水沸之温为百度,结冰之温为零下四,其间均分一百又四刻,以水银量之,每刻为一度。咱们现在量体温,人体大多三十六度多,就是靠这个刘歌度。”

“哇!这也太了不起了?!”

“还有啊,很多。比如厕所和下水道,比如牙刷,比如一些机械,像是机械钟表啊,手摇鼓风机啊,还有香皂肥皂啥的,很多。咱们现在都穿窄袖衣服和裤子,这是刘歌传下来的。可要倒退一百年,都还穿宽袍大袖的衣服呢,可麻烦了。咱京城里那些高楼,听说也有他设计的,用他传授的钢筋水泥之法建造的。好多年以前有一场大地震,京城里多半的房子都塌了,皇宫都毁了大半,砸死多少人?可那高楼就是稳当当的啥事没有。不过呢,听说他曾经被儒家老夫子们定了个‘奇技淫巧,引人不务正业’的罪名。所以呢,后来关于他的一切学问和消息便都被封禁了。”童爷爷讲道。

“啊?!怎么这样啊?!不讲理啊,发明了这么多有用的东西,还被封禁,哎!天呐!”屠魃满脸遗憾道:“要是有他的书,我一定要好好读一读。童爷爷,刚才那个时间的问题我再问问,如果晚上怎么办?没有太阳。连阴天怎么办?也没有太阳,怎么对时?”

“不是还有漏刻吗?日晷和漏刻,咱大营都有的,一种工具不行,就两种配合起来呗。咱营里白天敲钟报时,夜里打更报时,都是准的,看的就是这些个工具。”

“哦哦,我知道了!咱大营还有圭表呢,正午影子最短那天就是夏至,正午影子最长那天就是冬至,这我听说过。还有,咱大营还有机械钟呢,那个也是计时工具,那个东西跑上几天会丢准头,也可以和日晷对时。嗯!呵呵,我明白了,真好玩儿!”屠魃高兴道。

“哼哼,好玩儿?想起来就生气!我一个老头子被你当傻子耍?啊?”老爷子说罢“啪”的拍了下桌子,震得紫砂壶直跳。

“童爷爷,您别生气,气大伤肝,又动胃气。”屠魃平心静气说道:“回头我狠狠罚自己,给童爷爷解气好了。我还没问完呢。”

“哼!说。”老爷子凶巴巴的,斜眯眼睛看着屠魃问。

“刘歌这个人,哪里能查到他的故事?您年轻的时候去哪里查的?”屠魃充满向往地问道。

“嗯,这个嘛,你还是不要瞎想了,我也不会给你多说。我听说过一点点传说,具体的不清楚,朝廷好像对这个也很避讳,没有过正式的解释。但有传言说刘歌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那个世界比我们这个世界先进很多。传言还说,我们的世界就如同那个世界的一个影子,有很多方面都是一样的,却落后了很久远的年代。不过这些都是传说,无从求证,所以呢,你听过便罢,不必太当真。”老爷子喃喃低语,屠魃的按摩手法是不错的,揉得人犯困。

屠魃见老爷子睡意上来,便不再打搅,手法也轻巧了些。

便在此时,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声远远传了过来,声音不大,但那一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却扎人。小屠魃不由得一阵哆嗦,坐了起来,童爷爷也是睁开了眼睛,侧耳倾听。过了一会儿,又是两声惨叫,长声嘶哑,带着哭腔。

小屠魃也是侧耳细听,突然“啊”的大叫一声急忙起身,对童爷爷道声:“爷爷,我有急事先走了!”,便一溜烟般地跑了出去。

出门往右,绕过两棵老脆枣树,跑过三四十丈的距离,飞一般来到靡大帅家院前。卫兵都认识这些孩子们,也不管他。径直来到门前,向院子里看去。只见靡浅被绑在刑床上,身高九尺满面虬髯的靡大帅在一旁亲自监刑,满脸横肉的掌刑官操鞭,手臂圆圆挥起抡向靡浅露出的屁股,嗖嗖地风声,扎得人耳朵都受不了。只见那持鞭手腕猛地向上一抖,便听“啪”的一声脆响,便见本已经纵横四五条血口子的白屁股上,瞬间又多了一道。牛皮鞭子离开伤口的瞬间,甩起了一片血花,那溅起的血色在夏日强烈的夕阳下分外耀目。靡浅大叫一声,咬着牙缓缓睁开双眼,面目狰狞。屠魃飞一样窜了过来,来到刑床前高举起双手护住靡浅,也不说话,就那么面向大帅怒目而视。

靡大帅愣了一下,随即道:“屠魃,让开!”

屠魃纹丝不动。

靡浅却大喊大叫道:“滚!臭靶子!不用你管!都是你害的!你给我滚!”

靡大帅勃然大怒,厉声道:“你个混蛋!你还凶!?我揍死你!”说罢从掌刑官手中抢过刑鞭,一把抓住屠魃衣领拉向身后,一手挥鞭抽了下去。这一次带着怒气,又用上了鞭法,一鞭下去,皮开肉绽血花四溅。只见那靡浅疼得浑身扭曲挣扎,短短一声惨叫,听起来犹如野兽一般,双目紧闭,嘴角流血,随即抽搐着昏了过去。

屠魃见状吓得心头狂跳,又被抓住衣领脱不开去,情急之下身体一缩,从衣服中钻了出来,扑上去骑在靡浅腿上,牢牢抓住刑床两边,露出光光地脊背,将靡浅的屁股护了起来。一不小心,触动了靡浅伤处,靡浅大叫一声又疼得醒了过来,身体蠕动,却已经是口吐白沫没有了喊叫的力量,惨惨地一字一字出声:“别碰我屁股”。

屠魃听说连忙抬高了点身子,让自己的肚子跟那血屁股离开一点距离。

靡大帅见状也是有点心中不忍,却仍是大吼一声:“屠魃,让开!”

屠魃默默不语、纹丝不动。

少顷,靡大帅平静下来,缓缓说道:“屠魃,你是个好孩子,你重情重义也不为错。但,这里是军营,军令如山倒,这个道理,你虽然年纪小,但身为在军营里长大的孩子,自当明白这个道理。靡浅犯过,罚鞭刑二十,军令已下,便不能更改。你再胡闹、阻碍行刑,便也要受军法处置了。”

“大帅爷爷,您说的是军令,可我们俩都是小孩儿,不是军人啊!求求您,您放过靡浅这一次吧!”屠魃大声哀求。

“嗯?”“咦?”“呵呵?”一片惊奇,庭院里几位将军和众多卫兵面面相觑,大感奇哉怪也。靡大帅也是眼睛一亮,连忙走上前,手抚屠魃的肩膀轻轻问道:“小屠魃,你,你,你怎么会开口说话了?”

“大帅爷爷!我和靡潜不是军人,您不能用军令处罚,您说对不对?”屠魃继续辩解着。

“不对!只要身在军营,便须受军令管辖,便须遵守军令,无论何人。”突然一个钢冷的声音响起,原来是屠筱青得到消息赶了过来,躬身抱拳行礼道:“大帅,卑职管束家人不严,扰乱军纪,甘愿受罚!”

“小屠啊,即如此,念在孩子年幼无知,此次便宽恕了。将你家公子带回管教,勿再阻碍行刑。”靡大帅说罢,微微摇头,偷偷给屠筱青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不要难为孩子。

“是!谢过大帅包容原谅之恩!”屠筱青施礼谢过,便要过去带走屠魃。屠魃却猛地紧紧抓住刑床大喊一声:“戴罪立功!”

“嗯?”“咦?”“呵呵?”一片惊奇。庭院里几位将军和众多卫兵面面相觑,不禁莞尔。

“胡说八道,放肆!”屠筱青大喝一声,便要上前将他捉走,靡大帅忽然抬手制止,饶有兴味地看了看七八岁模样的小屠魃,便见那一双小眼睛清澈见底、神采奕奕,坚定地盯着自己,于是说道:“屠魃,你所说戴罪立功是什么意思?”

“大帅爷爷,我听《慕神记》里面说过,军队里犯错了,可以先不罚,留着以后用功劳来换。靡潜是初犯,罪过也不大,怎么就不能戴罪立功呢?”屠魃见靡大帅肯听他说话,急急说道。

“哈哈!”“呵呵!”“嘻嘻嘻!”众人终于憋不住,惊奇地笑了出来,连靡大帅也是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怎么了?!你们笑什么?你们怎么知道将来我们不会立功?靡大帅立过功,我干爹也立过功,他们小时候若是说这戴罪立功的话你们也笑吗?!将来谁的功劳大,还不一定呢!”小屠魃瞪大了眼睛,怒怒喊道。

众人笑着,颇觉有意思,笑容却渐渐淡了下去,一个个均是若有所思,场面竟然安静了下来。少顷之后,一位小将军竖起大拇指,由衷地大喊了一声:“说得好!”

一时间众军士纷纷低声赞道:“有志气!”“够胆气!”“这孩子有股子勇气!”“······”

靡大帅听着众人一番窃窃私语,低头沉吟,又看向屠筱青。屠筱青连忙跪下道:“大帅,卑职管束不严,致使犬子扰乱军纪,愿受责罚。”

大帅又是一番踟蹰,狡黠地看了屠筱青一眼道:“小屠,近前说话。”说罢向厅前台阶踱去。

屠筱青一怔,急忙跟上,躬身错后半步,两人窃窃私语起来,不时将目光看向两个小屁孩。靡潜虽是嘴硬脾气倔,此时也是疼得怕了,见事有转机,忍着痛忐忑不安地等着结果。屠魃面不改色,目光死死地盯着二人。

其他众人皆是觉得此事颇为有趣,军营之中行刑责罚本是常事,却是极少有军法用在小孩子身上。而今用在大帅家小少爷身上倒也罢了,却又闹出如此新奇来,都是嘻嘻哈哈地聊着,等着看下面的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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