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益小教堂在塔兰中央主城北面,离着有二十里,只有一位中年祭司,和两位杂役,很是简陋。自从主持这小教堂的铎铎里祭司去朝觐了神殿,就被神殿的气象迷住了。都不说圣童殿下亲自给他治好了阴寒之症,单是那神殿所倡导的禁止活人祭司神灵,就让他由衷的赞美。回到塔兰部族之后,时常回想起圣童殿下接见自己这个小小地方上的小小祭司时,那平易近人的微笑。每当想起这些,铎铎里就面带微笑的发呆。
那天圣童殿下身边的掌殿使见自己非常拘禁,便笑道:“铎铎里,不必拘谨,放松些。你服务我神多年,可有什么愿望吗?”
铎铎里想了想,痴痴地说道:“我就盼望神殿能给我的教区派来一位祭司,把我换下来。”
“为什么?”圣童殿下和掌殿使都很诧异。
“因为我们那边的教规,是要每年两次活祭神灵的,上半年祭依贝女神,下半年祭海神,要贡童男童女,我们东益教区的男孩天分好,又强健,又漂亮,所以总是被选上,我干这个祭司,年年要看着孩子们被送去活祭,心里苦。如今,我们那里有男孩的人家都把孩子送人,送去中央主城给别人家当儿子,就为怕被选上了当童男做活祭。上半年,我亲手送了自己的小侄子去……”铎铎里泪水抑制不住,一直在流淌。
“我心里难受,跟我们塔兰教区的大祭司说请求免了入选,大祭司说,这是你的光荣和福分。可后来我才打听道,原本选上的是另一个孩子,结果那孩子家给大祭司送了重礼,这才把我侄子换了上去。我人微言轻,没有办法啊!要是神殿能派个祭司来,推行禁活祭的新教规,我心里就不用受这份煎熬了,我……想我的小侄子……那孩子打小就跟我亲……总是让我抱……”铎铎里哽咽着诉说,有些语无伦次。
“我们东益是个世袭的小领地,祭司不是大祭司任命,是小领地内部任命的。所以我想辞职,可是没有人愿意接手,我也退不下来,就这么一年一年地煎熬,看着孩子们去送死……”
“圣童殿下,我……”铎铎里抬头想说话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让他心中一惊,圣童殿下竟然跟自己一样,流下了一行泪,虽然他急忙转过头去,但还是让铎铎里给看到了晶莹的泪水。
铎铎里停住了话头,良久之后才听圣童殿下道:“其实,不用换祭司,神殿的教规早晚会推行道你那里的。若是有一天,我派了圣使过去,还要让你亲自去主持废止活祭仪式呢。到时候,你可要尽心尽力啊。”
铎铎里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的感受,那是一种希望瞬间爆燃的感觉,似乎自己死气沉沉的心灵立时活跃了起来。从那时起,他就盼着有圣使降临的那一天到来。可没想到,竟然这么短的时间,神殿就派来了圣使。
这几天铎铎里的精神异常亢奋,晚上只睡很短的时间,按照圣使的要求,看好地道口,一个小时去巡查一次教堂院子里圣使给缠了红飘带的那颗小树,在树下吹响圣使托付给自己的那支唤灵哨。他知道,圣使让自己等的是消息,所以他全心全意地盯着这件事。
因为这段缘分,铎铎里对神殿来的圣使无比崇敬,几天了,一直都守候在这小小的教堂,对于圣使的一切要求,都唯恐做的不够好,唯恐做得慢,极为细致。圣使要求自己做的事,虽然有些让人提心吊胆,但他心中始终有一个坚定的心念,是黄毛圣使说给他的:不用怕,圣使代表神殿,代表圣童殿下,代表我唯一的依贝女神!服从我神,是一个信民的第一原则,让你做的事,是神圣的事,其他的不须多想,都是狗屁!
“对!其他的都是狗屁!”铎铎里祭司守在教堂祭坛之上,看护着脚下的密道,自言自语,声音虽小,但心念无比坚定。
就在他脚下数米深的密室之内,刘流、小黄毛、蝶蝶刹利、老车夫四人静默无声。
老车夫在睡觉,没完没了的睡,梦中想象着他到达神殿后,大鞭子一挥,二十辆健骡车队便跟着自己一路小跑,在神殿前的大道上行驶,沿途所过之处,人人敬畏地让出路来,还要低头行礼,又会羡慕地看着自己。老车夫脸上笑了起来。
刘流和小黄毛倒是没有很多想法,知道此刻外面必定已经是天罗地网,绝对没有逃跑的机会,因此就安下心来,专心修炼。之前给屠魃发信的时候,附上了蝶蝶刹利亲手写就的一张字条,那字条上鬼画符一般,不知道画的是什么东西,但肯定是能够证明蝶蝶刹利身份的紧要东西。
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大功一件了,只要证明了蝶蝶刹利不在扎黑控制之下,乌美部族就不会再像从前一样,被扎黑拿捏。所以,两人就静静等待着屠魃的回信,收到回信才会做进一步的打算。
蝶蝶刹利则是整日呆呆地坐着,也不行功。多年的拘禁,让她已经麻木了,这种无聊的日子,她比刘流和小黄毛更能适应。即便是多年期待的亲人想见,也无法唤起她的热情。自己的一生已经毁去了,纵然想见,又有何欢?况且,多年以来被扎黑以药物控制,一身修为几乎尽失,别说施展巫法了,唯一能做的,就是丹田凝聚着一点真元,让自己精气不倒而已。
唯一比较精神的,其实就是小黄毛,时不时地检查一下一身所佩的装备。头顶发髻中插着的二指锋,腰带上的飞镖、飞针,手边放着的神金板儿砖,怀里揣着的毒药、迷药,没办法,要做个男人!有事必须要护在女人前面,要保护亲爱的小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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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是小黄毛,我会往什么地方藏?”巴尔扎坐在自己的大帐里,苦苦思索着。他已经派出心腹手下去四处寻找了,但他要想的更多些。刚来到塔兰部族,手下可以信赖的人手有限,如果对大概的方向、方位能有个预判,就好分派人手,并且在那一带预做布置。此外,还要想着若是一旦找到了怎么办?怎么才能将人稳稳当当地送回神殿?
其实,从塔兰部族出逃,最近的路线是逃亡蝶蝶公主的家乡,乌美部族,但眼下扎黑担心的就是蝶蝶刹利回归乌美,从此没了钳制舞美部族的抓手,所以对于去往西面乌美方向的封锁最为严密。当此情况下,唯有一路向南,去往京城方向,而且一路上必定会被层层堵截,若是一旦被发现,更是会被残酷追杀,扎黑此人心狠手辣,绝不会放蝶蝶刹利回到故乡,对扎黑来说,哪怕是为他生下儿子的原配妻子,也不过就是一样财产。
巴尔扎紧盯着一份地图,在上面圈圈点点,圈出的十余个圆圈中,恰恰包括了东益小教堂。
正在思量着,去探听消息的手下来报,便急忙召见。
“将军,属下发现最近来到塔兰部族见扎黑的,有京西草原的穆窝尔部副统领锦东将军。另外两方一是兵部前任主官的外甥,一是京北草原圣马领地领主的人,这几天,这些人一直和扎黑府上来往密切。”属下报道。
巴尔扎听了点点头,并未回答什么。穆窝尔部本属于皇族,如今的女长老伊莲早年本是继承天魅皇位的第一继承人,老皇后驾崩前,伊莲长老因为突然生了一场奇怪的大病,才被昭皇后占了先机,被拥立得了正统。因此伊莲怀疑那场大病与昭皇后的暗算,始终心有不甘,与京城皇室面和心不和,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此部位于京城西面,是扎黑钳制固伦部族的主力军,一直在暗中与扎黑有勾结,但也从未敢明目张胆地反对昭皇。”
至于那个兵部前任主官,是个城府极深、老谋深算的主儿,当初辞职告老的时候,力主扎黑接手兵部,显然是和扎黑早有勾连。此人在兵部各司根深叶茂,人脉极广,颇具影响力。
第三方京北草原圣马领地的领主,也是皇族旁支,与昭皇若即若离,虽然手中实力并不强大,但所处位置正是在扎黑的塔兰部族与京城之间的战略要地,扎黑和昭皇都竞相拉拢,很是受宠。
这三方都说是前来送粮的,但粮食送到,自己这边也早就安排人跟他们交割完毕,但这些人却又不急着返回,竟是空车等在这里等了十余日了,如此行事,确实很是诡异,怪不得手下要把这情况报给自己。
“给我加派人手,把这三家都给我盯紧了,有任何动向要及时报给我。”巴尔扎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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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殿,书远正在广场上踱步凝思,见买吉贝提走来,恭敬行礼,将一份书目呈上道:“圣童殿下,奉您指示,学宫的必读典籍书目已经列好,还请殿下亲自定夺。”
书远看着买吉贝提,突然一愣,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又没有想明白,脑子再转一转,这才恍然大悟:去塔兰部族接应刘流、小黄毛和蝶蝶刹利的最佳人选,这不就是吗?
书远也不答话,见四外无人,取出一张纸条,递给了买吉贝提道:“先将这个看一看。”
买吉贝提躬身,双手接过,只看了一眼,便神情一紧,待看了两眼之后,任谁都能察觉出他那紧张,已经忘我,浑身颤抖,眼睛瞪得大大的,就连嘴巴都不自知地张了开来。
“噗通”一声,买吉贝提双膝跪下,颤抖着道:“恳请殿下明示,这蛊符是从何处得到?”
“想来,你当认得此符的出处,你可愿意去接引书写此蛊符之人?”书远微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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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扎黑返回塔兰部族,这还是第一次接见来宾,当几位来宾进门时,看到扎黑带着一身未愈之伤坐上主位,不禁都有些诧异。
“海特兄,大帅今天还真给面子啊?我本来以为是班卓少帅作陪呢。”低声说话者身材高大,面目凶恶,乃是京西草原的穆窝尔部副统领锦东将军,锦东在今日来宾当中,是最有实权的一个,手下直接掌管着兵马。
“是啊海特兄,平白无故的,扎黑大帅为什么这么屈尊附就?这里面恐怕有问题啊。”圣马领地派来的税房总管祖岭掩嘴小声道,随即装模作样地捋一下颌下那稀疏的胡须,加以掩饰。
“无妨,不管他打的什么鬼算盘,咱们理直气壮,买卖就是买卖,收钱给货,天经地义,等会儿都别装怂。”被另外两人称“海特兄”的这位,就是兵部前任主官的外甥,气度最是从容,不动声色道。
“各位,老身有伤在身,行动不便,也就不客套了,请各位入席。”扎黑道。
众人一番嘘寒问暖,说了些没意思的话,便相互敬酒。
“大帅,知道您有伤在身,晚辈就有话直说了,以免耽误大帅将养身体。晚辈几人这次来,已经等了不少时日,家里那边连定钱也收了很久了,下边买家都在催货,再耽误下去,不好收拾啊。所以,还请大帅安排交货。”为首的海特直截了当地说了要求,看向扎黑。
“海特啊,咱们的生意,可不是一天两天了,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本帅可曾让你们吃亏过?看来,你是信不过本帅了?”扎黑慢条斯理道。
“自然不是信不过大帅。不过大帅啊,买卖就是买卖,大帅一手托两家,一边入手,一边出手。晚辈呢,其实和您一样的,下面买家来找我们催货,我怎么说?难道说我也要问他‘你是不是信不过我’?人家要的可不是我的面子,而是正经八百的货。”海特毫不客气地看向扎黑,话锋犀利。
扎黑有些恼怒,目光凶狠地盯着这个纨绔货,心中盘算着:竟敢如此无礼,若非形势所迫,必须要尽快准备好开战,此时怎会看这厮的脸色,特莫的。可若真是撕破了脸,到开战的时候少不得被这厮暗中使坏。凭着他叔叔的那点势力,决定性的影响倒谈不上,但如果暗中怂恿、挑拨各方趁机耍滑头,那便有些严重了,搞不好会毁了了我一场大战定乾坤的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