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有了替黑姆传递水晶的计划,但诺亚压根不知道应该把水晶传递给谁,恐怕还得见了黑姆的面向他询问。所以,三人并不急着离开,而打算在拉冈多待几天,说不定黑姆还会回来。最终,大家商量以七天为限,如果七天后黑姆还不现身,他们就先前往诺德,之后再慢慢调查黑姆的下落。
自从有了七天之限,诺亚的心情变得比以往更加焦躁。他怕黑姆就这么一去不返;也怕黑姆为了跟他们会合而落入法网;更怕黑姆回来向他坦白一切,到时候诺亚究竟该如何从统卫军手上保护黑姆呢?
但诺亚不知道,令他真正心烦的原因并不只是黑姆,他之所以天天都在拉冈城里走来走去四处乱看,尤其重点光顾他们曾经去过的场所,也抱着能在离开之前找到拉妮雅的心情。究竟是分道扬镳还是继续携手旅行,诺亚内心深处急切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这天,诺亚一个人坐在弗兰的漂浮餐厅里用餐,并且挑选了最为边缘的位置。他捧着一杯珍果酒,默默地注视着湖天相接之处被夕阳染成红色的水面,这些天第一次因为美景而放松下来。诺亚闭上眼睛,感受着晚风拂过脸庞的凉爽,不由自主地增强了五感,与大自然进行更为深刻的接触。一时间,每根汗毛随风摇摆而产生的触感,每对用餐情侣低沉的甜言蜜语,各种饭菜的香味、鱼虾的腥味、甚至人们身上的汗味都化作详细的信息涌入诺亚的大脑。
突然,诺亚的鼻子捕捉到了一股极为特别的花香,那是一种清淡的,只有在这个场地开阔而且人烟稀少的地方才能辨别出来的人类体香。这个熟悉的香味起先让诺亚感到一阵狂喜,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不动声色地确认了一下香味来源——那是一个好像洋娃娃一般的妙龄少女,她有一头银色长发,两只天蓝色的眼睛大的出奇。少女穿着跟眼睛颜色相同的长裙,坐在不远处的码头边上轻轻地晃着腿,风刚好从她身后吹来,将她的体香送入了诺亚鼻子里。
诺亚没敢仔细看她,而是默默地思索了一阵后,突然站起身来结账走人。那个女孩看到诺亚飞快离开了餐厅,果然着急起来,半跑着紧追上来,生怕跟丢了诺亚。诺亚快速地在城区的小巷子里绕来绕去,女孩也紧随其后,但因为怕离得太近被发觉,她只能远远地躲在后方,结果在一个狭窄的三岔路口失去了诺亚的踪影。
“啊……真讨厌!果然跟丢了!”女孩踱着小脚气鼓鼓地抱怨道,“要是现在还有余力使用感知领域的话……怎么会让他跑掉呢!”
她话音刚落,整个外观就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蓝裙子闪着白光褪去,露出隐藏在下面的白色连衣裙;原本银白色的长发变成了诺亚所熟悉的淡金色,而且编成精美的图形;就连看起来有些奇怪的五官也恢复了正常,露出那副诺亚再熟悉不过的绝世玉容和琥珀色杏眼——正是诺亚寻找数日的拉妮雅。
不过,不知为何拉妮雅目光黯淡,脸色煞白,显得萎靡不振;那件精美的白裙子也变得脏兮兮的,甚至还磨破了几个洞。唯有那股冰清玉洁的气质仍旧留存,使她看起来就像是乞丐中的王后。
诺亚站在远处的高台上偷看着这一切,心情十分复杂,他既因拉妮雅的出现而激动,又因女孩潦倒的模样而难过。
“拉妮雅,你这个小笨蛋……原来一直都在跟踪我吗?”诺亚自言自语道。
拉妮雅拢好裙子,靠着墙壁坐了下来。她轻轻喘着气,紧紧抱着沾满了灰尘的双腿,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的追逐而感到疲惫。很快诺亚就知道了她维持这个姿势的真正原因——她的肚子里不断地传出“咕噜噜”的声音,看起来像是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面对饥饿的折磨,拉妮雅眼圈红了起来,她咬着嘴唇默默地流下了伤心的眼泪。
“爸爸……妈妈……哥哥……”拉妮雅呜咽着,“你们在哪……我好难过……”
看到这个情景,诺亚不禁鼻头一酸,回想起了相识拉妮雅以来所发生的一切,和那个几乎要被他遗忘掉的拉妮雅执着地跟着他的理由——抓捕罗德。说到底,要不是当初诺亚破坏了拉妮雅“除魔”的任务,让她因为害怕受到惩罚而不敢回去交差的话,像她这样身份无比尊贵,无论走到哪都会被人百般呵护,而且也几乎没离开过父母的少女,怎么可能会像现在这样流浪街头,风餐露宿呢?
“都怪诺亚,都怪那个骗子……明明说了那么多肉麻的话,结果只过了三天就变心了……只会说漂亮话的花心大骗子……”拉妮雅哭哭啼啼地擦着眼泪,把脸抹得黑漆漆的,“我好讨厌他,恨死他了……还说会保护我,照顾我,不让别人欺负我……其实都是骗我的……”
诺亚惭愧地低下了头。现在想想,当初他之所以会“假告白”,只是为了不想被拉妮雅以“帮助恶魔”为由抓起来而已,是一种极其自私的行为,根本没有考虑被“假告白”的拉妮雅的感受,以及这种行为对她是否公平;而且,在说了那么一大堆“海誓山盟”后,没过两天就转变了立场这种行为的确非常差劲,拉妮雅心有不甘也是人之常情。所以,诺亚终于意识到在整个“假告白”事件中,做错事的其实是他自己。
果然是我……做错了吗……
诺亚心中被自责填满了。
拉妮雅咿咿呀呀地哭了一会儿之后,旁边的小巷子里突然走出来一个小女孩。她双手捧着一盒热腾腾的油饼,径直走到拉妮雅面前娇声说道:“大姐姐,这个送给你。”
拉妮雅微微一愣,胡乱擦了两把眼泪,赶忙将油饼接过来闻了闻,顿时口水直流,“是你给我准备的吗?”她盯着小女孩问道。
小女孩摇了摇头,“一个大哥哥说是‘骗子大人’送给你的。”
“哦,是一位叫‘骗子’的大人送的吗?他的名字好奇怪啊。”拉妮雅一边狼吞虎咽一边问道,她显然已经饿得失去了思考能力。
小女孩咯咯地笑了起来,“‘骗子’当然不是他的名字啦,姐姐你好笨呐。”
拉妮雅闻言立刻将柳眉竖起了起来,气势汹汹地说道:“我……我才不笨哪!”
但是,她脏兮兮的花脸,沾满了油渣的嘴角还有狼吞虎咽的狼狈相,使她的论断显得十分脆弱。于是,小女孩捂着嘴偷偷发笑,显然不相信她的自我评价。
“你……你在嘲笑我吗?”拉妮雅敏锐地问道,“我告诉你!我这里可有一个故事,立刻就能让你知道咱们两个之间谁才是笨蛋!”
小女孩的兴趣立即被提了起来,她瞪着小眼睛问道:“真的吗?还有这样的故事?”
“那当然啦!你没听过吧?”拉妮雅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怎么样,想听吗?你要做好准备哦,不然一不小心就会变成笨蛋的!”
小女孩认真地点了点头。
“嗯……故事是这样的。很久很久以前,有两位先生,一个姓窝,一个姓尼……”拉妮雅转着眼睛地讲起了诺亚的故事。
虽说拉妮雅讲得十分详细,但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把窝先生和尼先生做的事说反了。于是,当她问小女孩“谁是笨蛋”的时候,小女孩立刻便指着拉妮雅大声嚷道:“尼是笨蛋!尼是笨蛋!”
拉妮雅当时并没转过弯来,她使劲地摇着手反驳:“不对!你说错了!明明窝是笨蛋嘛!”
“不!尼是笨蛋!因为尼没有带伞嘛!”小女孩认真地解释道。
“哪有啊,尼带伞了,窝没有带伞,所以窝是笨……”
拉妮雅说到一半,突然感到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当即愣了下来将自己刚才讲的故事回想了一遍。当她发现自己犯了如此严重的错误之后,显得十分震惊,她盯着地面发了一阵呆,突然“哇”一声再次嚎啕大哭起来。
“我一直都以为……我很聪明……无论学什么都很快……”拉妮雅上气不接下气地哽咽着,“但没想到……我其实是个……是个笨……蛋……我真的是笨蛋啊!”
拉妮雅发自肺腑的感慨吓得小女孩立刻跑开了,只剩下她一个人拿着吃剩下的油饼哇哇大哭。
就在这时,拉妮雅头顶上传来一阵长笑,她赶忙抬头望去,只见诺亚正坐在房顶上笑得前仰后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