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的夔兕角,兕斗觉得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寅虎呢?”
“禀火神,寅虎火主还没回来,这里还有一封书信,来人放下东西就走了。只说是务必要亲手交到您手中。”
堂下的侍从呈上了一个牛皮缝制的袋子,系扣的绳索两头都绑上了圆润的白玉石,上面雕刻着人身鸟首的图案,无论是从这云龙城特产的白玉石还是羽蒙族族徽来看,这应当是玄虬差人与夔兕角一起送来的无疑了。
侍从半躬着腰,双手托着牛皮袋,过了半晌功夫,也不见兕斗伸手去取信。只好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瞥了一眼,兕斗散乱的赤发下两条卧蚕眉紧紧地拧在一起的,年逾半百却并未在面庞上留下任何岁月的痕迹,全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都紧紧地绷着,肤色间透着百夷人特有的黝黑,兽皮制的衣服仿佛是承受不了这样的力量,马上就要裂开了一般。察觉到侍从的异样,兕斗却仍未做声,只是将眼前满满的一盏酒,一仰而尽。
兕斗嗜酒,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但此时烈酒入喉,兕斗却觉得有些苦涩而难以下咽。对寅虎,他难说是百分百的放心,然而元老辈的火主们对这次的交易无一不是反对的声音,他只能力排众议,冒险启用一个年轻的火主去云龙城和羽蒙族谈判。在兕斗看来,夔兕角是玄虬无法拒绝的诱惑,所以派谁去其实并不重要,而对于拿到冰魄寒玉他自然是信心满满,这笔说起来算是十拿九稳的买卖,居然最后会被人拒绝。
此时的兕斗,的确需要一个好理由,来平复他的震惊、愤怒和不甘,他并没有抬起头,只是从嘴边狠狠的挤出一个字,
“念!”
这一声就像一个炸雷,把侍从吓了一跳,赶紧手忙脚乱地打开牛皮袋中的书信,念了起来,
“火神斗阙下亲启:
云龙羽蒙与夔兕宫兕家世代交好,今火神遣人求宝,本不应相拒。然冰魄寒玉实乃我族徽征,假手于人,实则多有不便。且夔兕角亦是火神之至宝,羽蒙不敢觊觎。还望火神万请见谅。
玄虬亲笔。”
兕斗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猛地站起身来,一把将手中的酒盏重重地摔到地上。
“好一个多有不便!好一个不敢觊觎!玄虬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我好言派人与你相换你不同意,那我就只好强夺了,到时血流成河,你可不要怪我!去把兕者给我叫来!”
侍从急忙做了个揖,半躬着腰退了出去,不一会,伴随着清脆的脚步声,一个洪亮的声音便从传入了兕斗的耳中,
“父亲,这羽蒙族也欺人太甚了,让我带上火麟卫踏平云龙城,把冰魄寒玉给抢过来。”
兕斗的嘴角边不禁露出一抹欣赏的笑容,这说话的是兕斗的长子兕者,个性和长相都与父亲如出一辙,穿着一身牛革制的皮甲,手里提着一把红缨枪,枪头闪着耀眼的银光。夔兕宫地处西南,周围遍布崇山峻岭,交通闭塞导致民风彪悍,百夷族人人习武,彼此之间稍有不悦就会拳脚相加。
在父亲的授意下,兕者组建了一支禁卫军,取名火鳞卫,其中最强的十二名战士,更是勿论年纪资历,均被破格提升为火主,并以十二地支由兕斗直接赐名。兕者便是这十二肖将之首的子鼠,寅虎也是其中之一。除了护卫兕斗的安全,夔兕宫势力范围内的大小纷争,全都由火麟卫出面摆平。
作为火麟卫的统领,兕者除了一身本领尽得父亲真传之外,也最善于揣摩兕斗的心思,很得兕斗疼爱。而兕者也不负众望,本就天赋异禀加之修行不缀,武艺之高甚至要压过身份比他高两辈的很多元老火主。一杆烈火枪,使得出神入化。世子的身份更是让夔兕宫中所有人都要对他礼让三分。
“父亲、大哥,稍安勿躁。这冰魄寒玉本是羽蒙族宝物,我们前去交换,玄虬拒绝也不算理亏,如今贸然聚众前去强夺,怕是多有不妥吧。不如先把寅虎找回来,将详细的情况了解清楚,再做定夺吧。”
紧跟着兕者进来的,是兕斗的次子兕皆,兕斗传唤兕皆时,他正好和兕皆饮酒闲聊,听闻父亲大发雷霆,深谙父亲和大哥的个性,虽然没有得到传唤,却也无论如何要跟着兕者一同前来。兕皆天生双目失明,一身长袍衬托出一种儒雅的气质,腰间一条束身的玉带,则凸显出他异常削瘦的身形。由于眼不能视,兕皆难以修炼夔兕宫的武学,兕斗也就对这个小儿子很少过问,从小就把他交给夔兕宫的大祭司婆娑来抚养。
夔兕宫的大祭司婆娑博学多才,天文地理都是无所不知,在夔兕宫中的地位更是明显高出其它火主,内外事务,兕斗都十分尊重他的意见。对于这位大祭司的来历,就算是夔兕宫中年长的老人们却也都知之甚少。婆娑并不是百夷族人,身材较之相对矮小的百夷族人要明显高大许多,年轻时被仇家追杀,受了重伤毁掉了面容,流落到夔兕宫中,被二代火神兕兵所救。兕兵十分欣赏他的才华,更是让他成为了夔兕宫中唯一一位不会武艺的火主。无论寒暑,婆娑都穿着一身黑袍,头巾裹住整个面部,只露出眼睛和鼻子。受到婆娑的影响,兕皆从小就喜文不喜武,婆娑也对他视如己出,将经史子集一本本的念给他听,又为他细细讲解。弱冠之年,兕皆就在婆娑的帮助下接手了夔兕宫所有的火器生意,并且打理的井井有条。夔兕宫中,每一笔金银进出,都要经过兕皆之手。虽然位高权重,平素里,兕皆却很平易近人,很多地位低下的火舞和火奴都常常成为他的座上宾。但如若事关夔兕宫利益,无论是打杂的火奴还是地位崇高的火主,全都一视同仁。兕斗也就安心的将所有的内务琐事交给他打理。
“这么说,我就不该派寅虎去云龙城?”
对于兕斗来说,之前本就余怒未消,自己此刻正在气头上,被自己的儿子反驳,无疑是更加恼怒。这问话中已然隐隐有责备兕皆的意味。
对于交易冰魄寒玉,兕皆心里一直都是反对的。只是兕斗心意已决,才未多加阻止。元老辈的火主们与兕斗争执不下时,兕皆选择沉默不语。而此时,兕皆觉得,如果再不出言阻止,整个夔兕宫也许都要为父亲的野心葬送了。
“扑通”一声,兕皆跪倒在兕斗面前,夔兕宫中的地板全都是凤凰山特产的云英石制成,坚硬无比,这重重的一跪,疼痛可想而知,
“还请父亲三思!”
兕斗被气的说不出话来,这若是旁人,此刻只怕早已是人头落地了,然而对于兕皆,兕斗虽说是极少过问,却并不是不疼爱。反而是因为过于疼爱,每每看见他,就觉得自己纵然坐拥天下,却连自己儿子的眼睛都治不好,更加难过,只好不愿多见。若是往日,无论兕皆有什么要求,他肯定会应允,旁人都道火神最宠爱的是大公子,其实从心底,兕斗更加疼爱的是兕皆。兕斗心中的疼痛一点不亚于兕皆双膝上的疼痛。只是,唯独是冰魄寒玉这件事,哪怕兕皆说的有道理,他也决意要一意孤行。
“你…你真是我的好儿子!来人,把二公子给我送回房去,没我的命令就不要出门了。”
说完,兕斗就背过身去,不再看兕皆。
“父亲,二弟只是一时失言,你莫要责备他,我去给你把冰魄寒玉抢来便是了。”
作为夔兕宫的少主,兕者平生,任是武艺高强又或是腰缠万贯之人,尽皆都不放在眼里,只有这个二弟,兕者是处处照顾,生怕他受到一点欺负。一边是最敬重的父亲,一边是最疼爱的弟弟,这一次的矛盾显然不是单靠武力就能解决。但兕者暗暗地攥紧拳头,他宁愿把这一切的罪责都归咎于那个自己素未蒙面的羽蒙族族长玄虬的身上。
见父亲不为所动,兕者只好转向婆娑,希望这个博学多才的大祭司能出言劝服一下自己的父亲。但婆娑只是侍立在兕皆旁边,一言未发。
“父亲…”
兕者再回望弟弟时,兕皆已收起了满脸的焦虑,回复了平静的神色。在婆娑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慢慢地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