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重看着她,没有开口。只是一双眼睛安静地望着她。
林妙香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快要从胸膛跳了出来。她强撑着自己脸上的笑意,快步从夜重身边走了过去。
前方,细细的月牙躲在了树梢之后。
只能看见朦胧的月光从树叶与树叶的罅隙中落了下来。
夜重淡淡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今晚你的话特别少。”
林妙香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就摔了下去。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僵硬地开口,“我只是心情不太好。”
夜重没有吭声,林妙香接着说到,“出来这么久了,按理说,凤持清要出兵攻打南王朝的话,不应该到现在还没有动静。但事实却是如此,直到现在,我们虽然如预料中碰见了姜秋客派人前来阻扰,可凤持清都没有任何消息。我猜不到其中究竟有什么原因。”
“我也许知道。”夜重的声音随着脚步声而来。
入秋了,树林里渐渐开始铺上了枯黄的落叶,人走在上面,都能听到细碎的破裂声。
林妙香低头看着那些枯叶在自己脚下一片片地破碎,心里的潮水涌了上来,好半晌她才追问到,“在你看来,是什么原因?”
身后一片沉默。
林妙香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听见他的回答,心里觉得惊奇,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去。只见月光下,夜重的黑发与黑衣随着夜风缠在了一起。
他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自己。
视线动也不动,林妙香被他看得不知所措,轻咳一声,“你还没有回答我。”
这一声轻咳像是一阵惊雷,将夜重猛然惊醒。他朝林妙香走了过去。
“也许,他是在等你。”
安宁村。
名为安宁,实则是盗匪猖獗的地段。分明已是天子脚下,却因地处交叉路口,治安颇乱,许多流匪皆窜入此地,躲避朝廷的追杀。
“兹黄金十万,悬赏杀人凶手姜无畔。”
几个腰悬长刀的不快将一纸悬赏文书啪的一声压在村前的告示板,力道之大,震得一旁年代久远的木牌差点掉了下来。
木牌上面,边缘已经被虫蛀得满是空洞,但上面的字迹仍然是红得刺目,像是用鲜血写就的一般。
一入安宁村,生死由天命。
寥寥数笔,在木牌上勾勒出了十个大字。没有人知道这块木牌是谁人所写,但是也没有人敢去怀疑这十个字的真假。
那些有所怀疑的人,现在,都埋在了这片肥沃的土地上。
随着几个捕快的离开,看热闹的人已经围了上来。这个村子太过死寂,这样明文缉拿某人的文书更是少得可怜。
吸引众人的永远不会是谁杀了谁,谁用犯了什么罪,对他们而言,最关心的还是悬赏的金额。他们是落魄而来此地的流匪凶寇,但他们也需要吃饭,需要银子。
“姜无畔,是那座山的二当家么?”
“嘿,你看你这胆子,那座山,怎么不敢直接说出那座山的名字?”
“你不也不敢么。”先前说话的男子一脸黝黑,五大三粗的模样,瞪了后者一眼。
接话的那人吞了吞口水,心生不满,但也没有发作。显然也是对“那座山”十分忌惮。
“可听说这姜无畔待人一向随和,几乎从不杀人。这回居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黄金十万,恐怕我一辈子都不够花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人群中有一个中年男子听到有人发出疑问,当下拖长了声音,装模作样地说到,“这姜无畔看上去不声不响,但暗地里居然勾搭上了庞太师的女儿,庞丝丝。说起来他也算是个英雄人物,可再是英雄又如何,不过是落草为寇的贼人罢了,庞太师哪里肯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然后呢?”有人出声追问到。
“若是姜无畔冷静一点,这个时候恐怕也知道放弃了。可谁知姜无畔这次居然胆大包天,竟然玷污了庞丝丝的清白不说,还将她杀害,抛尸荒野。”
太阳升到了半空。
天际一抹靛蓝被染得通红。给这荒芜的村子带来了几分别样的生气。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就连举着糖葫芦准备过了桥卖几文银子的小贩都围了过来,间或参上几句。这个村子实在是太封闭了,南来北往的客商大多宁愿多走几里路,也要绕过安宁村。
他们沦落此地,虽然保全了性命,但也陷入了无尽的寂寞。
“那座山不是在汴京么,怎么将告示贴到这里来了?”有人发出了困惑的声音。
“这姜无畔说来也是敢作敢当之人,事发之后,他便脱离了那座山,说不愿将麻烦带给山里的弟兄。前些日子有人看见他在这附近出没过,所以衙门的告示才贴到这里来了。”
“这么说,要是我遇上他不就发了,十万两啊,还是黄金。”
“那也得你有命消受才是,你忘记了么,姜无畔可是姜家的人,你也不想想,姜家的人有哪一个是好招惹的。”
一时间周围哄笑声四起,方才那人涨红了脸,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这安宁村的数百口人相处已久,渐渐得都熟悉起来,彼此间的戾气磨平不少。
只是仍然还有一些不安平淡的人靠着杀戮来维持着生活的激,情。
太过安稳的生活往往将英雄变得平庸,于是有人不甘沦为芸芸众生中碌碌无为的一人,所以选择快意江湖,仇恨作伴。
这张告示带来的波澜没多久就平息下来。
人群渐渐散去,最后只剩一个站得最近的年轻女子瞪着告示上的图像,抿着唇半晌没出声。
刚才说故事那个的中年汉子见她神情专注,腰边又带着剑,面容极为陌生,便半开玩笑地说道,“这位姑娘莫非是看上了那十万两的黄金?”
女子偏过头来,柔柔地弯起了嘴唇,“黄金谁不喜欢。”
中年男子见她面目温婉,想来是哪家官宦之女听多了武侠故事,装模作样地拿了柄剑,想要行走江湖,全然不知世事艰辛。
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他准备劝女子离开这里,免得死于非命。
正抬头,朝阳下一阵风过,撩起了女子肩上的白发,中年男子瞬间愣住了,然后似乎是想到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连连后退几步,惊恐地跑开了。
只留下女子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告示上面那个眉清目秀的男子。
“你认识他?”清冷的男声从身后传来,林妙香转过身去,看见夜重迎着日光缓缓走了过来。她摇摇头,视线从告示上面移开。
“不,第一次看见。”
“倒是很少见你对第一次见到的人这么大的兴趣。”夜重意味深长地看向告示上那张稍显稚气的脸,近乎是少年模样,眼里充满了年轻与活力。
林妙香一阵轻笑,“只是对他的名字比较好奇。姜无畔,似乎,和姜恨水他们是一个字辈的人。”
“或许吧。”夜重走到了林妙香面前,原本一直背在身后的双手伸到了前面,露出一串红艳艳的冰糖葫芦,“给你。”
“你刚才就是去买这个了?”林妙香眼睛眯了起来。
“嗯。”
“可是……你身上的银子好像全在我的包裹里。”林妙香困惑地看了自己背上的包裹一眼。
夜重别过了脸,满不在乎地道,“暴力可以代替银子。”
林妙香的表情愣了下来。
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怔怔地接过夜重手里的冰糖葫芦,咬了一口,甜得有些发腻,她抬了抬眼,“怎么想到去买这个,一点都不像你的作风。”
想到夜重冷着脸拿着糖葫芦走街串户的模样,林妙香的表情有些怪异起来。
夜重没有注意,转身朝着村里走去,飞快地说到,“我看见江玉案以前给姜恨水买这东西的时候,姜恨水好像很开心。”
嘴里的糖葫芦变了味。林妙香勉强吞了下去,眼角的灼痛在提醒她,这一切都是假的。
两人进了安宁村,在客栈订了房后,夜重便拉着林妙香出来了家临近的酒肆坐下。
高声叫了两壶竹叶青,林妙香凑了过去,低声问道,“先前在客栈怎么了,我看你急着离开的样子,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有人跟踪。”夜重凝起了眉,看着很快送上来的竹叶青和两个空杯,压低了声音,“而且,功夫不低。”
大概是夜重沉着脸的时候有些吓人,小二在摆酒的时候不小心抖了抖,撒了些竹叶青出来,空气里散发着浓浓的酒香。
林妙香挑了挑眉,小二连忙赔着不是,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桌子上的酒擦干,又为他们面前的空杯子斟满酒,这才退了下去。
“看清楚是谁了么?”
“没有,隔得有些远,只能从气息判定,就是从那天江畔的客栈便一直跟踪着我们的人。”夜重抬起了酒杯。
“慢着……”林妙香的话还没有说完,夜重突然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腾地站了起来,将嘴里的酒全吐在地上,抬高了声音,“这酒也能喝么!”
林妙香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将“酒里有**”几个字生生吞进了肚子。
夜重狭长的眼角本就带着戾气,此时刻意发作下,更是凶神恶煞,本就冷清的酒肆里面,人瞬间溜了个精光。
林妙香趁机环顾了四周,眼角余光处,瞥见了一个身影因为人群的散去而离开了这里。她眼里闪过了一抹精光。
酒肆的老板皱着眉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虽然心里气盛,可见到桌上搁着的那柄刻了无情的宝剑,他还是将脏话吞进了肚子,赔笑到,“两位客官,小店向来是诚信经营,酒水更是从未出现问题,还请二位高抬贵手,莫要扰了小店的生意。”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像是对那柄剑极为惊惧。
夜重站起身来,将那酒推了过去。
老板先是一阵困惑,既然聪明地反应过来,他接过酒喝了一口,也是“噗”地一口喷了出来,脸都绿了大半边,“二位客官,真是抱歉,这次是小店的不是,居然拿了放坏的酒出来,对不起,对不起。”
林妙香挑了挑眉,她刚才见夜重偷偷往酒里放了什么,所以才导致这酒变了味。夜重没有吭声,寒着脸,像是极不满意这酒肆中的酒。
他本意就在于将店里的人驱逐,免得跟踪之人混在人群中,离自己太近。只要隔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