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真正的大商
自古,商不与官争。
“唉!”林岩心中憋闷,一拳捶向面前的厚重案几,便是搁疼了骨头,也咬着牙不吭一声。
跟这种憋屈比起来,疼痛什么的,反而让人舒畅。
他双手撑在案几上,忍不住抬眼,看向始终不动声色的家主。
林三郎的脸上,不见一份怒色,甚至在他眼角,还凝着几分清亮笑意,若不是那目光默然得几乎无情,便好像一切皆属正常。
可到底是不同的,跟了他几年的林岩深知这点。
这么多年来,家主的善于谋略,他可谓知之甚详。固然,许多时候不得不向某些人事低头,但有些人便是俯首的姿态也是带着几分自持与矜贵的。并且,在他们抬起头来时,他们总能从其中得到更多。
善于隐忍的人,并不可欺,甚至,他们的反扑,会更沉重有力。
看着如此平静,甚至可以说是逆来顺受的家主,林岩有几分不安,说不上为什么,他总觉得家主这一憋,可能就会憋出事来,家主的不按常理出牌,有时候不亚于那个胆大心细的田姑娘。
林微雅看着满脸纠结的林岩,脸上有几分趣味,他笑道:“明日有的你累的,先回去好好休息吧,休息好了,才能好好做事。”
明日确实任务繁重,林岩不敢慢待。他点点头,道:“家主也早些歇着吧,属下告退了。”
见林三郎点头,他将一旁的毯子放到林微雅触手可及的案几上,也不说话,退出房门的时候,轻手轻脚的将门拉拢。
长夜漫漫,熬的时候难熬,但熬过了,也就过了。睁眼便是天明。
这天,田蜜照旧在家里写账师培训班的教材,从早到晚,异常专注。大有书呆子“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架势。
现在外头乱,见女儿安心呆在家里,谭氏自是满意的,但田川却一反常态。早早地就出了门,到了黄昏才回来,且一回来,便在田蜜对面坐下,开始目不转睛的盯着田蜜看,看得田蜜毛毛的,不自在的问他:“干嘛?”
田川俊秀的脸上露出鄙视的神情,抄手道:“姐,我还以为你是女中丈夫呢,原来你这么胆小啊。”
田蜜不看他。埋头写自己的,故作不解的嘀咕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田川酷酷的一扬头,也不拆穿她。他将乔宣用的册子翻开,理到他誊写的地方,拿起旁边的砚台,开始慢慢研磨,边研边道:“昨日,笑笑说的应验了,我今日到处去转了转,问了些朋友。当然,也有他的那些弟兄,得到的答案比他想的还糟糕。”
抬眼见对面的人虽然在继续算继续写,但耳朵却是竖起来了。
田川掩下眼帘。也不点破,将研好的墨放在一旁,提起毛笔沾了沾,埋头接着誊写,边写边道:“不止是闲汉们聚齐起来准备闹事儿,那些浮浪子也都不安分起来。集结着谋划着些见不得光的事儿呢,还有,连严三当家都说了,有些手脚由来不干净的帮派,也纠结在一起了,我看啊,这不止是会发生抢粮案,只怕啊,会有人借此生些其他的事。”
一乱生百乱,无论起因是个多么大点的事情,被有心之人一利用,总会向着难以控制的方向发展去,后果,可能是任何人都无法承担的。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她田蜜不过是个小小账房,空有宗师之名,却无权无势无地位,知道了也就只是知道了,看到了也不过是让自己心里憋闷,除此之外,还能作何?
田蜜的手顿了顿,抿紧了唇,澄澈透亮的大眼睛定定的盯着书册,以更快的速度写了起来。
田川的神情中,也有几分沉郁、几分落寞,但他还是像背书一样流畅地说着所见所闻,“不过,倒是有一点挺让人赞叹的。林家动用了粮行所有人力物力,在一天之内,给所有的伙计免费发放了足够他们每家人吃一个月的粮食。那场面当真是蛮感人的,林家的伙计个个如释重负、感动不已,羡慕得整个德庄百姓都红了眼。”
田蜜笔一顿,终于说了句:“林三郎,是个认真做事的企业家。”
“企业家?”田川疑惑:“林三郎不是商人吗?”
田蜜点点头,仰起头来,目光落至远处虚空,抿了抿唇,带着点回忆的道:“有人曾对生意人、商人、企业家做了某种程度上的划分,他说,这三类人虽然都谋取利益,但他们是不同的,其中最大的不同,是价值观的不同。”
田蜜唇边含着微微笑容,目光莹亮温软,手指无意识的转动着炭笔,看着田川笑道:“生意人是利益的驱动者,为了钱什么都做,没有原则可言;商人也重利,但有所为,有所不为;而企业家,则是带着使命感去实现某种社会价值。”
“换言之,企业家是一群相信某种价值观,并愿意为之付出的人。”婆娑树影中,她顾自点点头,看着听得一脸认真的田川,含笑说道:“这种人,往往能够走得更远,因为,他们相信未来,所以,能够创造未来。”
“价值观……”田川沉呤,仔细思索着田蜜方才的话,越想,内心里,越有种触动,不由喃喃道:“商人的,社会价值……”
世人眼里的商人大多不堪,从来只听说他们唯利是图、囤积居奇、重利轻别离的,便是好一点的评价,也无非是童叟无欺、一诺千金、遵纪守法,哪里有人说过,经世济民这种事,也能跟他们扯上关系?
可是,有的商人确实是不同的,应该说,他们从最初,便有着自己的目标与信仰,所以能够抛开那些纷扰,专注于自己脚下,将自己的路远走宽越走越远,到最后不仅为自己谋利,更是为更多的人造福,这才是真正的大商。
田川按捺住心中的涌动,极力稳住声音,故作淡定的看了田蜜一眼,拾起先前的话题,说道:“对了,还有关于明日账行辩讨会的消息。”
见田蜜手中笔一顿,掀眼定定看向他,他埋着头奋笔疾书,不紧不慢的道:“姐你拒绝了所有人的邀约,唯独应了账行,各方自是想一探究竟的,此其一。其二,则是云仙子将参加账行辩讨会的消息不胫而走,引得各界人士纷纷称奇,更为这不同寻常的账行辩讨会增加了一抹奇色。如此双管齐下,据说,届时,各路人马都会前来旁边一二。”
……当真是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这些人,是得有多无聊啊?账务上的事情多枯燥,有啥热闹好看啊?
田蜜黑着脸,田川一直埋首誊写着,压根就没看到,于是直接忽略她,继续道:“粮行那边,现在就有老百姓在排队了,我回来的时候,还陆续有人往那边去,怕是今晚,除了林家的伙计们,又无人能入眠了。而且,等待的人越多,时间越是漫长,届时,就越容易出乱子。”
田蜜掩帘片刻,有点无力地问道:“官府,难道,就真的不管管吗?便是在平时,也会有巡街的差役吧?抽调些人手来维护秩序,就那么难吗?啊,真是……”
她咬咬牙,笔重重一放,恼道:“真是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难道德庄出了乱子还对他们有好处不成?”
官场上的事,谁又能看得明白呢?
姐弟两相对僵了一会儿,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齐齐低头,奋笔疾书了起来。
次日,即是田蜜的鸿门宴到期日,也是粮行的再度开仓日,这德庄,注定不平静。
出门前,谭氏仔细给田蜜整理了遍衣裳,对她轻柔一笑,只道:“安心去吧,中午娘会做好你喜欢的吃食等你回来。”
田蜜一笑,露出颊边两个浅浅梨涡,点点头,拿起布包出了门。
意料之外的是,她前脚出门,田川后脚就跟了出来,亦步亦趋的走在她身后,在她诧异看过来的时候,酷酷的道:“这种场面,可是难得得紧,不去看看多可惜啊?”
田蜜抬起手,刚想摸摸他脑袋,就被他一脸嫌弃的让开了,她也不恼,板起脸来,也酷酷的道:“随你好了。”
旋即哭笑不得,这家伙,性格怎么这么别扭?明明是想陪她嘛。
姐弟两相携出门,很有默契的,他们绕到粮行那条街,才往目的地走去。
不出所料,各大粮铺前都排起了长长的队伍,队伍中的每个人都一脸疲态,显然是彻夜未眠。
姐弟两站在房檐下望了片刻,既没对视,也未置一词,转身便往另一个方向行去。
账行的鸿门宴,哦不,辩讨会,竟不似当世许多聚会般,设在私人园陵中,只允许持帖者进入,而是开在寻伊湖畔的凤阳楼之上,除邀请者由侍者引领着入内外,其他人可自行在外观看。
若是往常,这类专业性的辩讨会,除了本行的人参加外,其他人根本提不起半分兴趣,除非实在无聊得紧,谁也不会来凑这热闹。
今日却是一反常态,不止凤阳楼人满为患,便是湖畔的水榭凉亭与湖上的轻舟画舫,都早早地叫人定下了,在凤阳楼外挤好的观战位置挤得大打出手的,都是各处专门遣来打听实时战况的仆从。(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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