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公子是聪明人,这个不用我多说了吧?侯力行既然是里正,你韦公子将一个里正定了案,你又不是官家的身份,你凭什么?肯定会有人说是非,你将会为此得罪整个辽西地面的所有富户,明白吗?一般这种事情,富户花些银子便能解决,大家都有好处,和气才是最重要的。”吴襄道:“解决了这桩官司,我会向卫指挥使司陈述韦公子的功劳,请求朝廷给韦公子发个表彰,另外,我个人答应给韦公子1000两纹银的奖励。我知道韦公子如今家大业大,应该是看不上这点银子,算是心意吧。”
吴襄的话,说的滴水不漏,各个方面都想到了,有很强的说服性。
韦宝却淡然一笑:“听吴大人的意思,是不打算为死去的赵老四和他儿子声张正义了!”
“天下哪儿那么多正义。韦公子还是太年轻啊。”吴襄苦笑了一下:“你韦公子别说只是一个人,还没有官身,即便你是朝廷首辅,又能为几个人声张正义?天下若都是黑的了,靠一个人能洗的白吗?我这是正常解决问题的法子,按照我说的去做,所有人都能明白,都能答应,若是不然,韦公子便是与辽西所有士绅大户结仇,因为人人自危,大家会因此恨上韦公子的。”
韦宝陷入了沉思。
“韦公子,我知道你怕本地人说你不公正,畏惧权势,你急于证明自己,想要本地治安清明,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是不是?这好办,你现在不是没有公布案情吗?等案子完结的时候,我一定找个人砍头,就侯力行那个随扈就不错。到时候,大家都过得去了。”吴襄笑道。
韦宝一汗,吴襄想让侯大眼当替罪羊,人家检举揭发,本当是有功劳的啊,这真特么太黑暗了。虽然这些道道并不复杂,以韦宝的头脑很容易想到,但真的亲耳听见,亲眼看见这种冤假错案的诞生,仍然让人从心底感到恶心。
吴襄见韦宝仍然不说话,又笑道:“韦公子,我答应你,只要你将侯力行交给我,我立时撤去安置在韦家庄的一队官兵,以后韦家庄中的事情,都凭你韦公子自行处置,这等于将本地的权力放给你了啊。我吴襄说的出做得到,怎么样?大家揭开过往。”
韦宝震惊的抬起头,看向吴襄,吴襄的确是做大事的人,至少可以说是一个很成功的商人,很有气度,人家这是身居高位主动俯首与自己和解呢。
面对如此惊人的诱饵,韦宝动心了,自己是什么东西?只不过像吴三凤说的,只是一个升斗小民,目前除了一个秀才身份,在大明的地主阶层中,啥也算不上,韦家庄地域广袤,自己手里也有些银子,但是自己并没有真真正正的打入大明士绅大户行列,人家并没有认可他,他的银子再多也不算什么,没有社会地位啊。
在吴襄祖大寿等人眼里,甚至还没有侯力行、赵克虎、白鹏赋等做了一段时间里正的人有社会地位呢。
到底要怎么做?
韦宝真的感觉犯难了。
“吴大人是想拿回输给我的黄金吗?”韦宝问道。
“这我不强求,输了就是输了。”吴襄笑道:“韦公子肯返回一些,自然是好的,这事抹过去,顶多说大家不再仇视,若要建立友情,总少不得花些银子,你来我往嘛。韦公子有这种断案的才能,以后想得银子的机会多的很,不管是山海关,还是永平府,时常出一些连正主都找不到的案子,若是每桩案子都能将正主找到,都能明明白白的断下来,银子是不会少的。”
韦宝点了点头,吴襄的意思很明白了,这是打算接纳自己,将自己引入辽西地主阶层,士绅阶层了,若是这次趁机与吴襄缓和关系,从此自己就真的是辽西上流社会的人了,从此自己真的算是立足了呢。
韦宝很好奇吴襄为什么会忽然这么大的转变?
稍一想,便明白了,吴襄很怕自己真的将案情公之于众,然后以地域民俗处决了侯力行,那样的话,侯力行的案子将震动整个辽西,甚至整个辽西辽东,甚至会波及到北直隶!
虽然只是一个里正,却能打破大地主阶级特权垄断的死水,这桩案子也有可能让所有人怀疑吴家在辽西的统治力,很有可能产生多米诺骨牌效应,让辽西势力集团重新洗牌啊。
吴襄这是想同化自己,想拉拢自己。
本来胸怀抱负,想凭借一己之力给当今天下换一副朗朗乾坤的韦宝,还没有出仕,还没有正式走上权势大道呢,就开始犯难了。
从个人利益角度出发,顺势答应了吴襄,同流合污,能飞速发展自己的势力,这是上上策。
但是从内心,从站在老百姓利益的角度,从自己那颗来自社会底层,长期被践踏压迫的灵魂的心来说,这是扎刀子,若真的这么做了,韦宝觉得,自己不是放飞自我,而是失去自我了。
韦宝的犹豫,居然让吴襄大生好感,吴襄哪里会因为一个侯力行的案子就真的引荐韦宝进入辽西上流社会?又是给韦家庄的自治权,又是带他积攒声望,带他赚钱?都是话术,给韦宝画饼,诓骗韦宝,先稳住韦宝,先将侯力行的案子弄到自己手上再说呢。
当官的反复无情,隔天一张脸,变脸比翻书还快,这都是小儿科了。
等把案子骗到手之后,吴襄又有一万种方法搪塞韦宝,不退安置在韦家庄的官兵,仍旧封锁韦家庄的生意路线,不让韦宝在辽西经商。
韦宝明显和这些官场老狐狸打交道的少,还是太嫩。
吴襄对韦宝生出好感,是因为吴襄看出了韦宝的犹豫,看出韦宝想伸张正义的心情,这是很难能可贵的,世人眼中只有利益,有谁会不顾利益,只求正义?那说明韦宝还具有一颗少年般的纯洁的心。
“韦公子,我能体谅你的心情,你想伸张正义,想让侯力行受到应有的制裁,这是好的。但让他因为这事倾家荡产,也同样是制裁他了嘛。”吴襄笑道,“人家说到底,总归是里正出身,若将侯力行判刑或者死刑,将使得整个辽西士绅大户集体蒙羞,以后老百姓会怎么看待我们这些地方名流?外地的士绅大户又会怎么看待我们辽西的士绅大户?我们辽西的士绅大户都成了笑话了,你韦公子脸上有光吗?好了好了,别再犹豫,就这么定了吧,今天中午,咱们好好喝一顿,下午我就带人回山海关了。”
韦宝猛的抬头,清澈的目光照向吴襄:“不,吴大人,这桩案子,我还是打算依照惯例,由本地乡民公决!我明知道案情经过,而且证据确凿,仍然放走了真凶的话,我个人的情感接受不了!”
吴襄楞了一下,自己刚才说了那么多,以为韦宝已经听进去了呢,以吴襄对韦宝的了解,知道韦宝是做生意的料,做生意的人,都是利字当头,韦宝这次的决定,着实让吴襄心中震撼,大吃一惊之感。
“韦公子,好话我已经说尽,本来这次对你是多好的一个机会?等案子了了,我给你弄个朝廷的嘉奖,趁着这机会,帮你召集辽西所有的大户过来,你多少退回大家一些赢过来的赌金,然后,从此往后你就和大家一样,是堂堂正正的辽西士绅大户了呀!你为什么非要顶着与众人作对?”吴襄不解道。
“吴大人,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刚才已经说的很清楚我明知道案情经过,而且证据确凿,仍然放走了真凶的话,我个人的情感接受不了!我怕真的这么做了之后,以后时常梦见赵老四父子,一辈子都做噩梦。”韦宝道。
吴襄叹口气:“韦公子,这些话就不用说了!你是个男人,不是女人,早走晚走,迟早要走这一步。你不是考了秀才,肯定还想考举人,考进士的吧、科考为了什么?还不就是为了当官吗?当官以后,早晚不用碰到这些事情吗?既然早晚要面对,为什么现在不能想通、这样,我不勉强你,你再去与你爹娘长辈商量一下,看看我说的有没有错。”
“不用商量了。”韦宝忽然感觉有些不好意思面对吴襄,“我知道,不管与多少人商量,绝大部分人一定都会赞同吴大人的做法!”
韦宝想过民主的问题,是不是大多数人说的话,便是民主?大多数人也有可能是舆论暴力吧?若是没有自己的观点,凡事随大流,这不是中庸之道,这是庸人一枚。
吴襄的耐心用尽了,皱眉道:“看样子,我是看错人了,你还是太年轻,少年心性。韦公子啊,你若执意如此,说小一点,是与辽西士绅大户为敌,说大一点,你就是与普天之下为敌,你明白吗?你真的当你是包青天转世吗?包青天也得先坐上位置,才有机会当青天呀。”
“吴大人,道理我都明白,其他的事情,我可能会妥协退让,但这关乎我的良心,没有办法。我将人生看成一场修行,不管死后将魂归何处,但我活着的时候,希望自己每一天都是问心无愧的,活的坦荡。”韦宝诚心诚意道。
吴襄嘲笑一声:“韦公子啊,你这话太大,太假,你去问一问冬天饿死的千百万人,他们坦荡吗?他们问心无愧吗?人的一生若是修行,首先要能更好的活着,才能在这个基础上谈其他的,你得罪了整个辽西的士绅大户,大家都要至你于死地而后快,你还谈什么修行?这么喜欢修行,不如出家做和尚活着做道士去吧。”
“……”韦宝居然无言以对。
这是韦宝和吴襄头一次发乎内心的交流:“那若是有朝一日,大明的天下保不住了,你会投降建奴吗?”
“那我会为大明守节!绝不会投靠蛮族!但若是大明的天下真的保不住了,王朝江山气数已尽,该改朝换代的时候,我也不会死抱着大明不放,我会遵从新的皇帝!这个话题不说了,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我才对你交心!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关键要看旁人是如何做的,只要能做的跟大多数人一样,甚至比他们稍好一些,已经足够问心无愧了,不是人人都能成为圣人的!你韦宝若是要做买卖,若是要做官,便无法做圣人!圣人一定升不了官,赚不了银子,圣人只能两袖清风四处游学,广收弟子,而圣人的弟子要想做官,也一定不能抱着圣人那一套,倒要向我们这些俗人看齐!我相信以韦公子的才智,该当能体会我这番话吧?”吴襄道。
韦宝咬了咬牙:“好!我将人犯都交给吴大人处置!吴大人打算怎么做?”
吴襄闻言大喜,暗忖这韦宝还真的是古灵精怪,一会一个心思,“很简单,秘密带回山海关审理,不公开过堂,将影响力降到最低,将侯力行手中的银子都榨出来,从侯力行身边弄个人顶罪,判刑,这案子便算是结了。皆大欢喜。”
韦宝苦笑一下,这就算是皆大欢喜了吗?
“我有一个小要求。”韦宝道。
吴襄点头:“韦公子但说无妨。”
“既然要黑就黑到底,把侯力行的银子榨出来之后,制造一场意外,让侯力行也死了吧!明面上治不了他,暗地里不能让他逃过法网!让人暴病身亡,这一点,吴大公子是行家里手。人都死光之后,尸首全部还给韦家庄。我要给他们收尸。”韦宝淡然道:“韦家庄与外界隔绝,大家见人都死光了,自然会得到警醒作用,也不会纠结你们具体是怎么判的。”
吴襄笑道:“这简单,虽然有些不厚道,不过,我答应韦公子了!”
韦宝做出这个决定之后,松口气。
吴襄其实也暗中松口气,这个韦宝,已经成了他心头的大麻烦了。
本来吴襄要搞韦宝,有一万种办法,但现在关外不太平,建奴闹腾的厉害,官方都忙着打仗,祖大寿也抽不开身来对付韦宝,所以暂时没法对韦宝和韦家庄采用武力,只能智取。
韦宝若真的不肯将侯力行这案子交给他,他比韦宝更加麻烦。
韦宝和吴襄进去了很长时间,眼看着已经到了正午。
吴三凤很是焦急:“不知道爹有什么好跟这个韦宝说的?我看八成是那小子不识抬举,不肯将侯力行交给爹。”
吴三辅点头道:“我猜也是的,韦宝不是一个容易就范的人,而且他执意不肯交出侯力行,八成是想为死者报仇,他和死者无亲无故,肯为别人的事情出头,真是难得,若是当官,还说不准真是一个好官。”
“哼,他那是装样子的,你们不知道,韦宝最能装的了。”吴雪霞忍不住吐槽道。
吴三凤有些丧气道:“若韦宝真的不肯交出侯力行,还真是个麻烦事。”
虽然当着韦宝的面,吴三凤很硬气的怼来怼去,但吴三凤只是性子狂暴一点,人并不是蠢,也知道以韦家今时今日积攒的力量,硬是动武,只怕不好用了。
若韦宝真的在乡里审判了侯力行,并杀掉了侯力行的话,这么大的事情,不用半日便能传遍整个辽西,明天就能传遍整个辽西辽东,到时候,谁都会知道辽西有一个叫韦家庄的地方,有一大片的地盘,是不听吴家的话的,是不买他们吴家的账的,那么,他们吴家的威信将一落千丈!
吴三辅和吴雪霞也明白这层利害关系,但谁都没有办法,眼下只能等待结果。
吴雪霞扫了一眼站在会议室门口的王秋雅,王秋雅穿着一身趣÷阁挺的军服,一直站的趣÷阁直。
趣÷阁挺贴身的军服,将王秋雅姣好的身段曲线优势完全完美的展现了出来。
王秋雅似乎意识到吴雪霞在盯着自己看,粉脸一红,微微的侧过身子。
“哥,韦家庄有好些人都穿的古里古怪的,你看韦宝身边的那个女人,穿的是什么呀?像蒙古女人的衣着一样,但蒙古人和建奴,似乎也没有这种穿法呀?你说她是韦宝什么人?”吴雪霞轻声问吴三辅。
吴三辅笑道:“不知道,你问这个干什么?她不是韦宝的贴身丫鬟吗?还扮作书童,陪韦宝去山海书院进学过呢,你忘记了?我猜这些衣服,应该都是韦宝弄出来的,韦宝就喜欢搞一些稀奇古怪的花样。”
吴三凤听见两个人说的话,接口道:“这是韦宝高明的地方,这种服饰很像是蒙古人和建奴的骑马装,咱们大明的衣服在打仗的时候,的确不如胡服方便骑射,你们看,韦宝连平时都让他底下的人这么穿,甚至连女人都这么穿,这说明啥?说明这家伙的野心昭然若揭!否则手底下的人都养的跟军队一般做什么?要不然辽西地面,有谁敢像他这样与咱们吴家对着干的?要是依着我说,爹该早点向朝廷禀明韦宝此人有反意,早点将他打成谋反罪名,一切就太平了!”
吴三辅和吴雪霞闻言,吃惊的看着吴三凤,没有想到大哥会存着这种心思,说韦宝有反意,他们是不认同的,以吴三辅和吴雪霞对韦宝的了解,顶多觉得韦宝有点野心,但那野心绝没有大到要造反的地方。
“大哥,这话别乱说,没有证据乱说这种话,别弄的反惹一身骚。”吴三辅劝道。
吴三凤哼了一声,“说说怕什么?你们等着看吧,若这次韦宝再敢与我们吴家对着干,爹绝不会善罢甘休!而且依我看,韦宝那种臭脾气,既然谈了这么久都没有谈拢,肯定谈崩了。”
吴三凤正说话间,韦宝和吴襄很是亲热的一起打开会议室的门,一道走出来。
“吴大人,等会我的人将赵老四媳妇找回来,便将所有人一起交给吴大人。”韦宝笑道。
“不着急,不着急。”吴襄笑道:“现在我就让人将派驻在韦家庄的官兵都撤了,有韦公子这等人才主持地方,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本来吴襄是打算用话术哄的韦宝先将侯力行等人交给他再说,至于撤不撤走派驻在韦家庄的一队官兵,到时候再说。
但吴襄想想还是觉得算了,派驻一队人马在这里,本来就是为了监视韦宝,挑韦宝的错。但韦宝现在展示了这么强的审案,断案能力,派人的意义便不大了。
吴三凤、吴三辅和吴雪霞三人一见二人这么亲密的模样,便知道两个人达成了某种默契,算是谈的不错。
吴三凤很吃惊,没有料到会是这个局面,想不通为什么会谈这么久,本来他觉得,谈这么久,肯定是谈崩了。
吴三辅吃惊归吃惊,但更多的是欢喜,他是真心诚意希望看见韦宝与自家关系融洽的,吴三辅不但将韦宝当成至交好友,知心朋友,甚至想让韦宝和自己妹妹成一对。
当初向吴襄提出招韦宝做女婿,便出自吴三辅的口。
吴雪霞对于这个局面,谈不上高兴,也谈不上不高兴,吃惊之余,觉得还不错。吴雪霞内心并不希望看见韦宝遭殃。
“三凤,你让吴大山带着他的人准备一下,等下午我们押解侯力行回山海关的时候,让他的人也跟着一道走,以后便不用派人常驻韦家庄了。”吴襄吩咐吴三凤道。
“是,爹爹。”吴三凤恭谨答应。
吴襄对吴三辅笑道:“三辅啊,别看韦公子比你小上几岁,还没有雪霞大,但你真要同韦公子好好学学,韦公子的确是辽西不可多得的人才。”
吴三辅笑道:“爹爹说的是,我早说过韦公子大才,儿子不如。”
韦宝急忙道:“吴大人,三辅大哥,过奖了,我哪儿有什么才。倒是吴大人真乃雄才伟略,宰相肚里能撑船,若不是为了守护辽西百姓,无法分身,想必进入朝堂的话,是首辅大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