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是演戏用的血浆。
“咔!”
张导大喊一声,而后刘宝用场记板咔了一下,这个镜头一次就过了。
萧逸然被缓缓放了下来。
旁边好几个人伸出手,准备接他。
“不错不错!”
不只是谁在旁边拍手鼓掌。
然而,萧逸然下来之后却站在地上久久未动。
小陈扶着他要走,萧逸然皱着眉,“别动我。”
周围几个接他的人都蒙了。
萧逸然身上还挂着威亚,动作指导过来看了他一眼,扶着他肩膀问,“还行吗?还有几条呢能撑住吗?”
萧逸然知道还有好几条,不仅仅还有天上飞的,地上腾空转的,还有一个从屋顶被打下来的。
整个剧他就被打这么一次,通过这次,他就明确到自己的实力不足,努力提升,之后就只有他打别人的份了。
咬咬牙,萧逸然抬头看着动作指导,“……休息一会儿就行了。”
隔得近,动作指导这才看见,萧逸然脸上全是细密的汗,刚补的粉,被流淌出一道道白色的痕。
不用说就知道,疼出来的。
动作指导想了一会儿,“……我去跟张导说,有几个镜头叫替身替了,但有几个关键镜头,你还得上……”
“你先歇一会吧。”
动作指导又观察了萧逸然一会儿,见他没大事,去找张导说了。
小陈已经吓傻了,刚才不知道从哪拿了个垫子跑过来,正蹲下身给垫在地上,紧张地说:“萧哥你先在这儿坐一会吧。”
萧逸然缓缓坐下,死死咬着牙,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张江浩赶过来,“二萧!怎么了?”
他刚才跑外头抒发胸臆去了,没看见刚萧逸然撞假山的一幕,这会儿一回来,见一大堆人围着萧逸然,也有点急。
“撞猛了!”小陈跟他解释。
张江浩连忙点头,冲围在旁边的人说,“你们别围在这儿了,抢氧气呢?”
“赶紧去医疗组找人来看看!别是撞断了肋骨……”
张江浩瞥着萧逸然的样子,心里估计:像萧逸然这么能忍的人,能让你看出来他疼成这样,肯定不止只是疼成这样了。这肋骨只怕断了好几根了。
旁边的人有人应了一声,赶紧往偏殿去找医疗人员了。
小陈望了一眼那人的背影,心里想:医疗组的夏瑜被萧哥赶走了,这会儿还不知道原来那个男医生在不在呢。
张导顶着他巨大的鸡窝头,过来看了看萧逸然,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又回去开工了。
没办法。时间就是金钱。
这句话在片场丁点不假,而且还要被放大倍数。
医疗组的那个成天见不着人的男医生终于小跑着赶来了。
张江浩让到一边。
男医生在萧逸然肩膀上,背上按了几下,“这儿疼?是这儿?哪儿?”
萧逸然咳嗽了几声,“整个……”
张江浩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差点没笑出来。
男医生踟蹰了片刻,又在萧逸然背上摸了半晌,“不对啊!没有骨折啊?可能是软组织挫伤……保险起见,一会儿还是去医院拍个片看看。”
“你的戏拍完了吗?”他又问。
萧逸然正要摇头,小陈接过话,“没拍完。您看他还能吊吗?”
“保险起见,最好还是不要吊了……”男医生如果有胡子,此刻一定会撵着胡须,做出一副老江湖的样子。
小陈就憋嘴了,医生你这说了不等于没说吗,谁还不知道呢?
医生想了想,趁萧逸然不注意,突然往萧逸然手臂上掐了一把。
萧逸然闷哼了一声,转头瞪着医生,脸上又出汗了。
医生说,“我没用力……”
萧逸然:“……”你一个男人说你没用力谁信。
医生眨了眨眼,若有所思的样子说,“你应该是对疼痛比较敏感的人,会比别人更怕疼……”
这就是你得出的结论?
萧逸然看着他,怀疑他是猴子派来的逗比。
张江浩一把提溜起男医生,把他扔开,重新凑回萧逸然面前,“啧啧!原来二萧什么都不怕,就是怕疼啊!”
萧逸然深呼了一口气,胸腔起伏的时候,还能感觉到后背丝丝疼痛。
“浩哥……”他看着张江浩。
张江浩笑笑,凑近他,“怎么了?”
“一边去。”萧逸然说。
小陈偷摸摸捂着嘴笑了一会儿。
张江浩又啧了两声,起身,“碰到棉花都会受伤的人……嗯……我终于找到二萧的弱点了。”
萧逸然坐着没动,懒得理这些人。这些人又不能代替他疼。
只会站着说话不腰疼,睁着眼睛说瞎话。
夏思琴从人堆里挤进来,看着萧逸然有点愣,转头对小陈说,“去拿点温水过来。”
小陈连忙点头去了。
“林月歌去哪了?”
夏思琴还没蹲稳,萧逸然就问了这么一句。
张江浩在一旁翻白眼了,自己都疼成那样了还不忘记查岗……
夏思琴看了看萧逸然脸上的白痕,有点不知道……该不该如实汇报。
化妆师已经过来了,对着萧逸然的脸一阵倒腾。
“我问你呢。”萧逸然在倒腾的间隙又问一遍。
其实他拍戏,经常遇上这样的事,有的时候从马上摔下来,有的时候从水里捞出来,有的时候被按在沙砾上来回摩擦。
但他都不觉得苦。
可是现在心里有了一个人。
而这个人,明明应该在,却没在。
他忽然就觉得特别凄清。
心里有一些苦,怎么咽都咽不下去了。
他长叹了一口气,接过小陈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大口。
化妆师的手停在空中,等他。
夏思琴这回说了,没办法,她不说不行了。
“她……她回去一趟……”
见萧逸然猛地盯着她,夏思琴很快又补充道,“就回去看一眼,马上就回来!”
虽然她没明说,但萧逸然心里就是知道。
知道夏思琴说的“回去”是指回她家乡去,而不是旁边小陈和张江浩以为的回酒店。
萧逸然看着张江浩,问,“我还要拍几条?去跟张导说,把我的戏提前。”
张江浩愣了愣,就差没说“你这小身板不多休息一下还要提前”?
但他最终还是没说什么,甩了甩他天青色的水袖,迈步去找张导了。
等张江浩走了,萧逸然沉着脸,看向小陈,“给我订张去h市的机票。”
刚说完这句话,他脸就被化妆师摁粉扑上了。
他闭着眼睛,英雄就义一般接受着粉扑的洗礼。
林月歌如果回h市,他想不到除了白鹤公墓她能去哪。
之前小陈就调查过了,她跟那些亲戚关系并不怎么好。
那封信,他没有看。
但心里就是觉得可能跟她爸妈有关。
他下意识觉得,也许他最需要她的时候,也是她最需要他的时候。
只是……
他们俩都一样……
为了对方,不会轻易把这种需要说出口……
小陈可谓是一脸懵逼了。
但为了不让萧逸然说更多的话,能让他更多的休息,小陈还是什么也没多问,依言照做了。
夏思琴这时候真的觉得林月歌有点渣。
明明知道萧逸然拍危险戏,却还跑了。
跑了就算了,竟然还要受伤的萧逸然追过去。
真不明白。
她弄不明白处于恋爱中的人,究竟是什么样一种心理。
怎么可以……这样子……
……往她嘴里填鸭式灌狗粮啊!!!
——
目的明确的情况下,做什么事都能很迅速。
林月歌很快就到了白鹤公墓。
她的心思很简单。
就是想来看看她妈。
然后哭着数落她一顿。
死了怎么了?
死了就可以逃脱数落吗?
错了就是错了。
她怎么可以这样做?
看门的大爷老远就看见了她,等她走近,他才说了句,“来了?”
林月歌总觉得这句话有点怪,叫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可是墓地啊大爷!
你问这个问题,我回答“来了”,会觉得自己是个鬼吧……
林月歌惨淡地笑了笑,大爷给她开了门,同时问,“今天是忌日?”
林月歌盯着刷绿漆的铁门愣了愣,今天不是忌日啊。
“怎么呢?”她反问大爷。
“没,你姑姑也来了啊!我还以为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大爷说。
林月歌眉头挑了挑,她什么时候多了个姑姑了?她要是有个姑姑,就不至于沦落成这样了……
“姑姑也来了啊?那还真是巧了。”林月歌冲看门大爷点点头,把口袋里一包没怎么抽动的烟塞进他手里,“谢谢大爷,我先进去了。”
说完跨过铁门,往里走了。
姑姑?
……天方夜谭!
顺着道路走进去,地上好些松针。她也没太多心思欣赏风景,脚步不停往里走。
快到她爸妈墓碑那里,她特意放轻了脚步。
我倒要看看,是哪个混蛋,敢冒充我姑姑??
她偷偷摸摸地靠近。
还真没发出一点声音。
幸好墓碑不远处有两株栽在缸里的一米高的铁树。
林月歌就躲在这后头。
从铁树叶片的缝隙里,她看清了那个女人的背影。
她皱了皱眉。
是她?
她为什么要说是我姑姑?
真是疯了!还想姓林不成??
正想跳出去将尤霞大骂一顿,尤霞那边悠悠说起话来。
她站在墓碑前,身子看起来远没有年轻时那么窈窕笔直。
“……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我们乡下人没见识。不管做什么,都不过是想养活自己而已。”
“我以前在乡下啊,那时候还是姑娘,嫁了一个村里最好看也最有钱的男人。谁知道嫁过去才发现,那个男人……他打人的……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打,是往死里打,直接轮着我的脑袋往墙上撞……他就是享受那种打人的乐趣……”
“后来,我逃出来,本村也不敢呆了,就在市里找了个洗浴中心,专门给人洗脚。”
“老林是我的顾客。因为觉得我按得好,经常点我的号。后来慢慢熟了,也就有了后来的事儿。”
“其实……我真的没想要害你什么!真的!我只是想活下去!”
“我只是想在这个城市,有个人能保护我……能给我一个屋……我和老林都说好了,一辈子不让你知道这件事……”
说到这里,尤霞开始哭泣起来。
林月歌没想到,尤霞是在跟她妈妈说话。
尤霞哭了一会儿,带着鼻音继续说,“真的。人都是有报应的。我伤害了你,所以我的报应就是一辈子都在给别人洗脚。老林死了以后,我过得生不如死。”
“本来以为可以靠儿子,老了享享福,没想到儿子也混不好,现在我老了,洗脚的地方都不要我了,我只能去扫马路……”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的命那么好?我的命却这么惨啊!!!”
尤霞哭得肩膀一颤一颤,即使上了年纪,骨子里那种媚却依旧存在,看起来我见犹怜的。
但林月歌不是男人,她是女版程咬金,就差俩板斧了。
她半路杀出,“你哭丧呢?别在这儿打扰我妈行吗?”
尤霞被吓了一大跳,哭都被吓回去了。盯着林月歌看了半天,才回神。
“是你啊!你怎么来了?不是一向不喜欢来的吗?”
林月歌看见她就不舒服,语气不怎么好,“你问题挺多。”
尤霞畏畏缩缩,看了一眼墓碑上她妈妈的黑白笑脸,“……我是来给你妈妈道歉的……”
“你吃错药了吧?”林月歌把她扯开,上前开始擦她妈妈墓碑上的灰尘。
“……这……我刚才擦过了……”尤霞指了指一边地上她带来的一个背包,可能里面搁着抹布。
“谁让你碰我妈的?”林月歌转头瞪她。
虽然她妈妈的确是做了傻事,但这一切,还不是被面前这个女人逼的?
不然老林为什么突然要把房子整个都留给林子庆?
不是尤霞给吹的枕边风是什么?
林月歌被压抑了几天的心情,一下子爆发出来。
指着尤霞,“这么多年了,你现在道歉有什么用?她能回来吗?”
要不是你贪心,她能为了保护财产,宁愿赴死吗?
后面这句话,林月歌费了好大劲才控制着自己没把它给吼出来。
“对不起……我就是想来说一声对不起……”尤霞眼泪一个劲地掉。
她这副样子进一步惹恼了林月歌,她拿袖子擦着她妈妈的墓碑,咬牙说,“你那不是道歉,你是诉苦,是质问,是释放负能量!”
“怎么?身边没一个朋友说体己话吧?”
“活该。”
“你……”尤霞睁着泪汪汪的眼睛,一下子扑倒在老林的墓碑前,“老林,你看看,你睁开眼看看呐!”
林月歌没管她,她就是把老林的墓碑撞断,都和她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