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说完这句话,若有所思,半晌没说话。我问他怎么了。
老张说:“我一直不明白,长生本是一种很难得的人生境界,为什么那老头不珍惜,反而还要求死呢?”
他这句话确实提醒了我。我没想过这样的问题。“你怎么看呢?”我问。
老张说:“我现在多少明白一点了。从老头求死的行为来看,他这种长生似乎是一种很病态的状态。”
我陡然一震:“就像是得了一种病?”
老张点点头:“他毕竟是日本人活体实验的结果。咱们现在还不知道这种活体实验的目的是什么,是长生不死?还是有其它目的,长生不死仅仅只是后遗症副作用?”
我有点叹服他的逻辑了,看样子这人也不是个莽夫,头脑非常灵活。
老张道:“现在咱们能做出一个推断,老头这样的长生人,只能生不能死,至少说在没有激烈地自毁类似爆炸的情况下是死不了的。”
我点点头。
老张继续道:“如果仅仅只是死不了,我想这不能成为他一心求死的原因。这里肯定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张大哥,你还记得老头死了以后,他们家人在他房间里翻出的字条吗?”
老张眨眨眼,说:“那字条写着:死了,我就能真正的回去了。”
“什么意思这句话?从字面分析来看,他要去一个地方,这个地方他还非常渴求。可是怎么也去不了,只能死了才能去。”我说。
老张看着我,脸色有些不好看:“死了才能去的地方,只能是……”
“阴间!”我和他同时说出来。
这个结论非但没让我们如释重负,反而更加迷惑,甚至多出许多恐惧。老头,作为一个不死人,强烈渴望死去。他要死的真正目的是为了能去阴间……
我苦笑:“张大哥,这老头死了以后要去的阴间,和你经历过杀老贾的那个阴间好像不是同一个地方。”
老张在黑匣子电流刺激中去了阴间地狱。他在那里看到的,是阳间作恶报应来时的碎尸万段。如果这就是真正的阴间,那绝对称不上美好。既然如此,那老头还这么想去,就完全说不通。所以,唯一比较合理的解释是:老头要去的阴间,和老张遇到的报应阴间,不是一个地方,甚至不是一个位面的世界。
这个结论简直是太可怕了。这让我想起著名的东方快车谋杀案。我们寻找杀人凶手,千辛万苦终于锁定了嫌犯,最后才发现这个人仅仅是凶手中的一个,真正的凶手其实更多,居然是车上所有的人。
老张看我没说话,也不知我在想什么,便继续道:“你仔细解读一下遗言:死了,我就能真正的回去了。你读没读出一点其他的味道?假设说,他要回去的地方确实是阴间。那么他说‘真正回去’,‘真正’两个字说明啥?”
我脑子已经乱了,随口应道:“说明什么?”
“说明他到过假阴间!”老张说道。
我吃惊地看他,他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老张说:“‘死了,我就能真正的回去了。’说明他还活着的时候,一定去过假的阴间,并且他知道那是假的阴间。他为了能去真阴间,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真正的死去。死了就能去了。”
他眼里闪耀着光芒,我忽然意识到他为什么要这么推论了。
黑匣子电流的刺激让老张去了一个非常恐怖非常残忍的阴间世界,这个经历对于老张来说如鲠在喉。他一想到自己未来的命运就是碎尸万段,那真是压力山大,成为扎在心头的一根刺。这就好像有个神通广大的大仙告诉你,你未来的下场是被枪毙,或者你未来的下场是穷得要饭,最后冻死在破庙里。那你就算现在吃着山珍海味,睡着美娃娇娘,心里也不踏实,坐卧不安。
老张经历了残忍血腥的报应阴间,他看到自己的命运和老贾一样也是碎尸万段。所以他现在急需寻找一个自我安慰甚至自我暗示自我欺骗的解脱之道。如今“假阴间”的推论一出来,让他长舒一口气,就好像被救赎了一样。虽然我对这种推论保持质疑,但还是没有继续深究,就让他好好高兴吧。
我们没有对这个问题太过纠结。我问他来到这里是不是金大洙的授意?老张承认了,他说金大洙已经找到了清水亮和大红莲的资料。因为金大洙一直在默默关注杨慕云的一举一动,所以对杨慕云的行为了如指掌。他便派了老张老贾,想尽办法混入这个队伍里。
我们说着,从树林里出来,慢慢回到了营地。
这时,就看见营地前面站了一堆人,非常激烈地讨论什么。老张和我对视一眼,凑过去看怎么回事。听了会儿才明白,原来猴子走了。
猴子实在呆不住,告诉大家他要去找姚老大,让剩下人自己看着办,想走走想留留。大家正在讨论,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现在很明显分成两派,而且人数还差不多。一派是去找老大和其他队员的下落;一派是留守营地,再等几天如果还是没有音信,就撤离此地。
老张眼珠一转,把我拉到偏僻处。他和我说,他要趁这股乱劲重下基地。我大吃一惊:“张大哥,那里面凶险莫名,你还去做什么?”
老张道:“这个你就别多问了,我走了以后你就替我打打掩护。以后再找这样的机会,恐怕是没有了。”
我也没能力限制他的行动,只好口头应承下来。
老张本来就和队伍里的人不是一股道上的,也没人关注他的行为。他悄悄整理装备后就走了,再次进到地下基地。
他走了之后,我能说上话的人就更少了。大家讨论来讨论去也没个定论,众人蔫头耷脑都散了。
休息一晚上,第二天我还在迷迷糊糊的时候,有人探进帐篷把我叫醒。那人跟我说了一句话,我随口好像说了个不去,一转身又睡了。等睡了大半个小时后,我猛然惊醒,坐在地上愣了半天。一回想这才想明白,刚才那人问我,去不去营救队员。
我从帐篷里爬出来,左右环视,营地空空的,一个人也没有。
我吓懵了,挨个帐篷看着,果然是连个人影都没有。而且我看到这些人的装备都不在,很明显带走了。我叉着腰站在营地前,看着湛蓝的天空,忽然意识到一个极为可怕的现状。
大家都走了!整个营地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
他们一定是商量好了去救姚兵等人。我对于他们来说完全是可有可无,可能是出于礼貌,人家随口问了我一嘴。我说不去,人家也没计较,直接就走了。
这下可麻烦了。我左思右想,现在最好的做法是收拾收拾东西,开车离开这里,到外面过正常的日子。
可是就这么走了,我又极度不甘心。现在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方,你让我撒手不闻不问,装什么都不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空无人烟的营地,我坐在高处,抽着烟呆呆地看着远处的悬崖。
一根烟吸罢,我狠狠掐灭了烟头,终于做出决定。我大步流星回到帐篷,把装备盘点了一下,集中打了个包,然后迎着凛冽的山风,向悬崖走去。
等到了悬崖下面,我抬头去看,悬崖上已经悬着一条登山绳。绳子分节扣在悬崖的石缝之中,我顺手拽了拽,非常结实。这肯定是前面队员设置的,方便以后回来。
我拽着绳子,踩着凸起的石头,慢慢往上爬。爬了一会儿,胳膊酸疼,我抓住石头,贴在崖壁上往下看。也不过才爬了四五米,可看来已经有点眼晕了。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爬,越爬越高,风也越来越大,吹得我摇摇晃晃。我只好爬爬停停,全身酸痛不说,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头上不远的地方,有一个黑森森的洞。登山绳正是从这个洞里延伸出来的。
我继续爬高,终于来到洞口,洞里吹出一股股很强的风,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也不知通到什么地方。我没有冒然爬进去,贴在悬崖上,艰难地从腰里把手电拽出来,推到最大亮度往里照。
光亮中,能看到这个洞好像呈喇叭状,洞口小而越往里似乎空间越大,里面有很多倒挂的石头,还滴着水,环境似乎挺潮湿。
我看到登山绳的终端正扣在洞里地面的石头上,他们一定是从这里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