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如同背后有一只魔掌,无论你怎么摆脱,都躲不开它预设的圈套。我极力避免的东西,总在某个角落等着我,迎面撞来时,总让我猝不及防。
这事也难怪,本来是我多事自找的。陪妍子上街,我很兴奋的。因为,好久没陪她逛街了。她上街买买买的习惯,在原来,是她最高兴的消遣方式。
让她快乐,并且因为我的原因,有利于增进我们的亲密感。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妈的生日快到了,得给她挑选一个礼物。
我们是手拉着手出门的,在父母面前秀恩爱,是孝顺的一部分,我们只能做到这份上了,因为我们秘密的事实上的分被而眠,已经很长时间了。
这段时间,我的某方面生活处在极度压抑的状态,乔姐和小池的形象经常在梦中出现。当身体出现反应把我惊醒时,看到身边熟睡的妍子,我感觉到某种不道德的负疚感。
这种感觉非常不好。出现这种感觉,在我身上,大概只有一种情况。原来,在外面喝酒喝多了,回到家醒了后,身体被掏空的感觉,空虚无聊加上后悔,在夜深人静进,面对自己拷问时,会觉得自己的堕落与低级。
这种感觉,现在周期性地出现,让我的生活质量不太好。我只能寄希望我和妍子之间,能够恢复到原来的状态,亲密的夫妻,可以覆盖任何不快。
有一天晚上,我梦见乔姐,抱着一个孩子,在我家门口墙角蹲着,等待我的出来。我当时在楼上看着,清楚地意识到,那是我的孩子。但我当时的心情是恐惧的,对乔姐与那孩子的心情是憎恨的。我怎么有这么恶劣的想法?真没有人性。自己做的事不敢面对,还天天声称自己喜欢孩子。
醒来后回忆自己在梦中的感觉,发现了自己人性的丑恶。自己只是不愿意承担这种责任,造成的憎恨,明显证明,我内心深处有卑劣的成份。
妍子平静的目光和生活,如同一面镜子,照亮着我的黑暗,我害怕有一天,妍子讨厌我,看不起我。这是什么原因呢?本来,妍子是对我没要求的啊?
今天出门,当远离家门时,已经走到花园了,已经出了小区门口了,妍子仍然挽着我的手,这让我有些激动,这不是装的,至少,我的臂弯,不会让她讨厌。
我们手挽着手,从容地走向大街,我们步行在人行道旁,前面一对白发的老夫妻,也如此相互挽着手,背后的朝阳,洒在他们后背上,如同时光穿越几十年后,我和妍子的模样。
这种错觉真的让人平静舒服,我和妍子不上心地说着话,讨论着一些琐事和日常的见闻,如同普通夫妻一样,对一些事情细节的讨论,让人觉得岁月静好。
北京少有的睛天,太阳在东方时,天都开始显露出纯净的蓝色,万里无去的穹顶,让水泥森林中的人们,心情变得辽阔起来。一切都是最好的,这仿佛是我的想法,也是妍子的想法。
就连我们的步速和出门的时间,都是恰到好处的。来到我们最熟悉的那个商场,商场刚刚开门。门口迎宾的店员,笑容还是新鲜的,问好的声音中,透露出休息良好后的饱满和真诚。
原来,我们逛这个商场时,都是从一楼到五楼,慢慢往上逛。这个商场百货卖场总共五层,六楼是咖啡屋我餐饮区。但这么美好的阳光下,我提议,先上六楼喝杯咖啡,享受这段美丽的阳光。六楼是楼顶最上层了,再上面是玻璃做的穹顶,蓝天与阳光的配合,在彩色玻璃下,一定有比较迷幻的色彩。
“好吧,哥,听你的。”妍子说话的神态,又恢复到以前我们婚姻的状态了,感觉真好。
我们故意不坐直达电梯,我们故意一层层地做扶手电梯。我喜欢妍子在上下电梯时,故意依赖我的搀扶,还有,上得一层后,转弯时,她兴奋地谈起这个商场每层橱窗陈列的变化。
每一层有每一层的风景,如果你跟一个喜欢的人。
果然,我们是这个咖啡厅今天的第一拨客人,我们受到了真诚与热情的招待。虽然我们出门时喝过茶,但,好久了,我们俩没有在一起,在外面一个地方,像约会的情侣一样,喝过咖啡。
此时的阳光有一些温暖了,透过玻璃下来,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油画情调,而蓝天,仿佛被玻璃从天上拉了下来,贴在你伸手可及的地方。
咖啡的味道,其实是我们早就熟悉的。原来,我们也来过,不过,那都是两年以前的事情了。我觉得,先从味道入手,让我们回到过去的故事。
我们把过程进行得很慢,仿佛害怕喝完了,我们就得分离。其实,是想尽量拉长这个过程,如此美妙的过程,如果很快消失了,比分离更痛苦不是?
不心情享受美好,是一种极大的浪费。浪费感情,浪费生命。我知道,此时,对于我和妍子的感觉来说,是多么的珍贵。
“哥,你也变慢了,原来可不是这样,我还在搅拌时,你已经喝了一半了。”妍子居然回忆起了我过去喝咖啡的细节,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开端。
“那时总觉得有什么大事在等着我去干,喝咖啡也需要节约时间。”
“现在呢?”妍问这话时,明显有一种调皮的味道,如同她原来的调皮,这让我很受鼓舞。
“现在才知道,跟你一块慢慢享受时光,才是最大的事。”
“哥,你真会说话。”她笑了笑,端起咖啡,喝上了第一口。我都不敢直视她喝咖啡的样子,那种随意的优雅,那种全神贯注的认真。随意与认真本是一对矛盾,但能够集中在一个事情上体现,集中在妍子身上,就是美好。我不敢直视,是因为怕破坏她的心情,这种放松的熟悉的心情。
我的目光是有力量的,在原来的妍子面前。
苦而不涩、奶而不腻,结合成醇厚的体验,色香味俱全。不用费力地做菜,不用专门的吃饭,仅仅是一杯咖啡,就让你体验全了。我想咖啡,是西方传来的,最好的饮品了。
仅一小口,我们就谈论一个话题。从家里某个东西要换了,到商场最近有什么新的品牌入驻,直到爸妈的喜欢等等,话题不离购物,不离家人。
大约耽搁了个把小时,我们才开始往下转。任何事情,一个小时大致上都是原则。比如上课以四十五分钟计,加上休息,大约一个小时。看演唱会,一个小时后,必须换歌手,或者换乐曲风格,或者干脆用其它节目穿花。
这是一个心理节奏,一个小时后,最好东西的刺激,也会变得疲劳起来。经济学上,这叫边际效用递减,估计心理学上,也有这个规律。
我们下楼,在五楼,我们没有逛,本能的、仿佛我们身体有默契地直接转向四楼。五楼,主要卖儿童用品,从服装到玩具,我们自觉地避开了。
其实四楼也没什么好逛的,男士服装及用品。妍子坚持要逛一下,我说:“我也不需要什么东西,逛什么逛?”
“至少,你看了些与你有关的东西,对不对?哥,要不然,你觉得不太公平。”
这是妍子原来的风格,直来直去,快人快语。她向原来的风格靠拢,想想都激动呢。
男人的服装柜也没什么看的,大致上要么太素要么太花,这些年来,男人的衣着变化不大。但是特别贵,原因我也听说过,说男人一套衣服可以穿五年,更换率太低,商场销量不大,只能提高价格,要不然,占这么好的位置,拿什么交柜台租金?
当然,这个商场稍微高端了一些,针对的客户,对价格并不敏感。我有一个想法,既然这样的目标客户对价格不敏感,你多花点钱,多设计一些款式,变化多点,不行吗?
要么正装,要么休闲。男人没有娱乐装扮?
再就是男士用品区,还是那些老套路。剃须刀皮带钢笔和手表。这些东西也是替换率很低的东西,销量很有限的。我在想,在这个区域,专属于男人的低值易耗品,大约就是剃须膏了。如果设计出男人专属的,用于提高生活品质和艺术气质的,更换率高的东西,那将掀起一场新的消费运动。
三楼是成熟女士服装区了,这是今天的重点。反复挑选反复比较,这个过程恐怕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最终,还是放弃了。妍子说到:“反正还有几天,不如明天,我们到燕莎去看看,那里有没什么新款的。”
我发现,女人在逛商场的时候,并不一定要买东西,而是挑选的过程,让她们着迷。在商品前的主动权,与柜员交流中的主动权,有一种掌控的快感吧。
原始妇女采集苹果时,是不是也有这种快乐的感觉?
这究竟是女性的本性,还是物质商品发达后,后天训练出的能力?总之,妍子在挑选过程中,不仅看不出疲劳的样子,反而显得比较轻松,甚至有点兴奋。
我远远地看着她的表情,内心非常肯定。没错,妍子还是那个正常的女人,我的女人。
二楼是年轻女士的服装区了,这一圈只是走马观花,我劝妍子多看看,我想给她买个东西。她拒绝了,她的理由是前段时间刚逛过,没啥看得上的,况且,今天也没见什么新款。
“我们明天不是要去燕莎吗?在那里看,或许有收获?”妍子这样问,我求之不得,明天我们这样亲密地共同行动,我收获的愉悦会更多。
我们来到一楼,妍子说要找一款护肤品,妈最喜欢的那种,快用完了。“如果啥收获都没有,哥,我们不是白逛了?”
我笑笑,内心想,没白逛,我得到了一个原来那样活泼的妍子。
我的宿命是,在快乐的顶峰时,总会遇到突如其来的暗影。
“哎呀,真的是你,小庄兄弟,庄老师,想不到,在这里碰到你!”
这熟悉的声音虽然很小,但却像炸雷一样,炸得我心神不灵。没错,在我付款的时候,没注意,只知道排除,没看前面的人。前面的人付完款,转身发现了我。他就是我最不想见到的人:张哥!
我也只好硬着头皮真心惊诧地笑脸相迎:“张哥,太巧了,想不到在这遇到你。”
他拉着我的手,说到:“好几年不见,你都跑哪里去了?”
“我两年到了温州,现在就在北京。”
“你怎么回北京不来找我们呢?我不家,你乔姐始终在家的啊,怎么不找呢?把我们当外人了?”
根本来不及解释,他就一边拉我一边对我说:“来来来,小乔在那边,你要是突然出现,保准把她吓一跳!”
仓促间,不知道如何面对时,一个声音传来,更让我手足无措,面对刀山火海了,当时,我就是这样想的。
“哥,你朋友?”妍子的声音,她就在离我们不到十来米的地方。是福不是祸,该面对还是要面对的。这不是恶梦,这是现实,我倒清醒些。有妍子在,场面估计不会尴尬,或者说,场面有可能更为尴尬。
张哥停下了拉我的手,看着妍子向我们走来,我只好介绍到:“张哥,这是我老婆,妍子。”
“妍子,这是张哥,多年前的好朋友。”
张哥看了看,假装很生气地说到:“好哇,你这当兄弟的,结婚也不请我们,走走走,我带你们过去,看你们乔姐怎样说你们!”
一边拉我,还一边对妍子说到:“妍子,要按理说,你就是我弟妹了。小庄是我老婆的兄弟,也是我的兄弟,你还没见过的亲人。”
妍子只好一边陪笑,一边随我们前行。只需两分钟,就到了乔姐所在的地方,她正在看柜台内的饰品,张哥的声音唤起她的注视:“小乔,看我今天捉到谁了?”
我如同一保俘虏,没张哥拎到了乔姐面前。我像做了错事的小学生,讪笑与无奈,充满了我的眼神。
要说女人都是戏精,这话一点没错。乔姐,这个有丰富舞台经验的女人,更是没让恐惧改变过神色。
“小庄,真的是你?你怎么在这?”她望了望我身边的妍子,有询问的眼神,我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乔姐,这是我老婆,妍子。”回头我对妍子说到:“乔姐,张哥的夫人。”两位女人微笑致意,本来,这话题就会转移到我身上的,但乔姐毕竟是老手,她马上就说到:“哎呀,还是我兄弟有本事,找到这样漂亮的老婆,老张,你承认不承认?”
“开什么玩笑,我小庄兄弟是大师,还错得了?”他有山西口音的普通话,把我们大家都逗笑了。
这种纠缠的场面,几乎是没有办法摆脱的。接下来,张哥要请吃饭,被我拒绝了。“饭是一定要吃的,张哥,我和妍子来请,就当我们结婚没通知你们,陪礼,行不行?”
“好吧,这回我们这当哥当姐的,正大光明地吃你们一回。”张哥这样说的时候,我发现,乔姐已经主动地牵起妍子的手,女人们说起悄悄话来了。
女人们初次见面,说悄悄话,手挽着手,是表示亲密的意愿。为了加深友谊,她们甚至会交换一些小心得或者小秘密,这些秘密通常与男人有关。但是,这个秘密的程度,乔姐能否把握呢?
在商场附近,有一家日式餐厅,妍子吃素,这里的一种寿司和蔬菜沙拉,倒是可以选择的。
我们坐下来,乔姐按常理,埋怨我不跟她联系,把我们的交往隐去,这个问题变得非常自然。
“小庄,这是你的不对啊。当年我们结婚,你全程参与布置,结果不辞而别。后来你结婚,连我们通知都不给一个,是看不起姐吗?现在在北京,也不来找我们,怕我们找你借钱?”
这一堆问话,几乎将我们的情况,掩饰得相当圆满了。我只好解释到:“姐,张哥,当年我离开,是因为在海淀区那边报了个班,要上课,早就要去的,只得等你们大事办完,才去的。那边已经上课了,同学催得急。”
张哥却说:“兄弟,以你的水平,谁有资格跟你上课?你上的什么课?”
我马上意识到,这话有漏洞。如果我说在五道口上经济学课程,小马,张哥的儿子是我同学,张哥知道开学时间,时间点对不上,还牵扯到小马的事情。这绝对得回避。
“艺多不压身,况且我到北京来,就是来学习的,好不好,上了才知道,我报的班多了,都尝试听一下,没坏处。”
“怪不得你这么年轻就是个高人,这么聪明还这么谦虚好学,我就不行,年轻时没基础,后来又被生意耽误,根本不是学习的料。”张哥这一感叹,算是把这个话题扯过去了。
但是,乔姐的话题还没回答呢。我只好说到:“我们结婚是在温州进行的,太远,没通知你们。”
乔姐真会接话,她坐在妍子身边,问到:“你是温州人?”
妍子调皮地说到:“土生土长温州人,要不然,乔姐,我说几句温州话,让你们听听?”。她完全不知道这里的心机和情况,调皮得让我心虚。
“那你们到北京来,也应该找我们啊,毕竟,我们这层关系,小庄没提吗?”
乔姐这一问,有点出界了。我真没跟妍子提起过,这与我们的叙述,有点矛盾。
“我们在北京,原来忙生意,再加上我和我妈先后生病,我们在北京的时间很短,我哥忙起来,没来找你们,你们不要放在心上啊。我以茶代酒,代我哥陪罪。”妍子举起了茶杯,大家把这个问题的关键部分,漏过去了。
妍子本来可以有疑问的。既然我们原来关系那么好,都称史道弟的,为什么从来没有妍子面前提起过?但,此时,妍子却避重就轻,帮我解围,是她故意的还是她没在意?我有点忐忑。
“兄弟,你们忙生意我理解,但是再忙,我们兄弟感情可别忘了。我问一句,你们在做什么生意?”
“什么都做,哪样赚钱做哪样,没有张哥你专业。”我也以调侃方式对付。
“那肯定是赚了大钱的,兄弟,你这么高的人,能掐会算的,做什么什么发财,是不是?”
“财没发什么大财,但日子还算过得去,不敢跟你张哥比。”
“不可能,你这么厉害,算得这准的人,不发大财怎么可能?为啥?怕我跟你借钱?”张哥这家伙,喝一点酒,嘴上就不依不饶的。
这话我还真不好回答,结果妍子又说话了:“张哥,他原来真会算,我怎么没看出来?”
她把话题扯到会算的上面,这就轻松多了。
“嗯,要不是他当年给我指点迷津,我的家底起码要少一半。小庄兄弟是大师水平的,这点我不会看错。怎么样?弟妹,发财了吧?”
“张哥,你也是发财人,何必计较数字呢?”妍子这一说,简直是语言大师,有种四两拨千斤的感觉。
“对嘛,还是弟妹实在。兄弟,你发财,我高兴,你姐高兴,这是好事。以后,哥真有困难,你还得要继续帮我。放心,不借你的钱,你帮我算一卦就成!”他又举起了杯子,我们碰了一下。
上菜的进程进行得差不多了,乔姐当然发现了妍子吃素的情况。她问到:“妍子,就吃这?”
“身体原因,姐,医生说的。”妍子也隐去了她学佛的原因。
“光吃这恐怕不行,年轻人,还是要有点营养的东西。”乔姐拿着这个话题不松口,不知道她要打听什么。
“习惯了,其实很好的。国外好多人吃素,再说修行的人都吃素,也没见得不健康。”
“那是那是,我以为是小庄兄弟故意虐待你呢。他要是对你不好,你直接来找我,我帮你教训他。”
这话太有问题,一般的关系肯定不会这么说。智都千虑,必有一失。说话太多,总要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