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等到旅游团体的人走完了,轮到散客登记,按三到五十个人的规模,以来源地加自愿的方式,组合成不同的团体,分批出发。不知道过了多久,明成师才过来跟我们说:“你们先到斋堂吃饭,再过来,就差不多了。”
这是整个上午我们接到的第一个指示,我们三人到斋堂,吃了一顿饱饭,知道下午是个体力活,饭量也比平时大些。吃完后,给自己的随身水壶加了些开水,然后又到集结出发点来了。
“这是你们这一批的名册,总共七十六个人,按时间进行的计划和路线以及沿途的活动,都有表,你们自己在路上就可以看一下。”明成师递给我们一沓表格,然后问小胡:“我的联系方式存上了吧?我后天,就在祝圣寺等你们,有事及时联系。”
小胡点了点头:“师父,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明成师望我望我们三人,说到:“安全第一,保证时间进度,免得与其它组拥挤,你们能力强些,所以多带一些人,能够做好吧?”
小胡突然立正,用军人的语气说了声:“坚决完成任务!”搞得我们几个都笑了起来。随后,明成师就跟其它组的人安排事情去了。
我们三个人简单商量了一下分工与位置。小胡在最前面,掌握先进速度与路线,万师兄在中间,穿插讲些佛法以及此路的风景,相当于导游加导师,这是他擅长的。我呢,就在最后,保证一个不掉队。
我跟小胡说到:“你前面也别走太快,免得队伍过稀,最后脱节,我们保持联系和协调。”
小胡又是一立正:“是!”
看他兴奋的样子,我问到:“不错不错,你像是当过兵的样子。”
“毕竟大学都是要军训的,庄老师,我学得像不像?”
“像,简直就是一个兵。”我赞扬的同时,看到万师兄在给我示意。趁着小胡去收拢队伍清点人数时,万师兄到我面前,低声说到:“看到没有,给予他任务,让他感受自己是被需要的,这对他多重要!”
是这个理。小胡一直以来,虽然有人爱护他,但他从未感受到,自己被人需要。这会给他一个印象,自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不被人需要,让人感受不到自身的价值,无法定位在社会中的位置,人生观就无法确定了。
这一次,让他负责这么大一个组,对于他来说,是非常难得的。在武警部队,有的中队也只有这几十人。当兵的时候,别说管十来人的班长,就是副班长的职务,也足够让我们这些战士兴奋。
人是社会的产物,社会价值决定个体价值。他终于有一件事情,有社会意义的事,他终于有一支队伍,哪怕只是暂时的协调。他终于感受到被需要,激发出了年轻人应该有的活力。
此时,听到小胡在叫我们,我俩赶快跑过去。原来,他是要在队伍前面介绍我们。“这位是万师兄,我们一路上,如果佛法上需要探讨的,或者当地风景和风俗有什么兴趣的,可以与他交流。这位是庄师兄,是我们的后勤部长,差什么东西,身体有什么情况,都可以找他帮助。我们三人给大家服务,我凭一个电话,万师兄凭一张嘴,只有庄师兄,他的包里有食品药品防晒品,大家该懂得,谁最重要了吧?”
他没说完,队伍里就哄笑起来。小胡真不简单,就几句话,就把气氛活跃出来了。
“大家都有个粗略的登记,大部分都是居士,就是没有皈依的,也都是崇佛向善的良民。纪律和要求我没资格强调,我只是个年轻人,路上还要各位前辈大哥大姐教育我。但是,有一点,我身为组长,还是要多说一句:有事就找我,不要怕麻烦,不要怕麻烦,不要怕麻烦,重要的事说三遍!”
七十几个人哄堂大笑的声音,简直不能太欢乐。
小胡看了看我俩,确定了眼神,突然,他一声音口哨,说了声音:“出发!”整个队伍成两路纵队,居然就跟着他走了。我记得,明成师发的东西里,没有哨子啊,肯定是小胡自己悄悄准备的。可见,他对这趟任务,是多么的用心。
虽然只有七十几个人,虽然走的是大路,但也足有五六十米长,万师兄跑到队伍中间去了,一群大妈大爷说话声音比较大,他估计去当老师了。
我在最后,挎着箱子,如同部队的卫生员。当年我们在部队拉练的情景浮现出来,后勤班总是在最后,卫生员挎着个药箱,屁颠屁颠的,我们总笑话他。现在,我就像那个笑话。
这次组织者准备的物品中,有两样东西简直是绝了。在我的包里,有一把小砍刀,还有一卷背包带那样的长绳子。用途当然很明显,如果有人不能走了,或者受伤了。就砍两根木棒,然后用绳子一缠,就是一个简易担架。
我估计如果不是旅游部门出的点子,就是这主意,是个老兵出的,要不然,怎么想得这么细。
药品中,除了感冒发烧消炎止泻的常用药以外,还有几样也是很重要的:正红花油、万金油、云南白药,还有两样蛇药。虽然这是冬天,蛇都冬眠了,但是,云南如此温暖,万一有蛇不僵,草丛偷袭,那就派上用场了。
药品中最多的,当然是葡萄糖口服液了,还有其它一些东西。当然,部队卫生员有的东西,这箱子里都有。所以,这个箱子,比部队药箱要大一号,我体力好,背起来不累,但会稍微影响行动的自由度。
偶尔听得到前面队伍的嘻嘻哈哈,万师兄的声音也时断时续,整个队伍从最开始集体兴奋的时期,转向各自寻找快乐的阶段。我看了看时间与进度,大概已经走了两公里,用了半个小时,算是正常的,不突破计划。
这真是个以居士为主的团队,大约有十几个人,都背着黄布的包。这个团队里,最大的有六七十岁了,最小的,只有几岁,是跟父母一起来,看热闹的,孩子的母亲是个居士,所以参加了这个团体。
沿途的景点,也是提前安排好的,大约几公里就有一个,可见政府对此事计划之周密。这也是我们歇脚的时间。景点两边,自然有官方许可的小卖摊点,也是游客补充给养的地方。
游客到这些景点,可以吃点东西,照相以及闲坐一会,整个行程,相当休闲,又不乏味。
这条路,本来是公路,但这几天,是不允许车辆过来的,所以,安全也是有保障的。在我看来,只要没到鸡足山,两边的坡并不陡,走起来也不太费力,很有休闲春游的意思。
北方的春天来得迟,所以有踏青的欣喜。南方的春天总在这里,绿草仍在,山林依旧,泉石叮咚,可让队伍中的一些北方游客高兴坏了。
我们到的第一个景点休息时,没有人找我要药品,大家的体力都很好。这个景点下面几米的地方,有一条小溪,清水白石,很是可人。有几个游客跑下去,玩了一会水,我倒不担心他们的安全,这水又浅、沟又不深,我只是看着他们,怕他们把衣服鞋子搞湿了,提醒他们要站稳,免得滑到了水中。
其中有一个穿着透明冲锋衣的少女,格外引人注目。她一路上基本不与别人说话,她好像也没有特别的旅伴。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透明的冲锋衣,仿佛是塑料布做成的劣质品。我见过这种冲锋衣,是个著名的品牌,大多数人不识货,容易把它看成塑料衣服。其实,这衣服,贵的要卖一万多。透明黑边的衣服里,衬着里面红黑格子的毛衣,穿一件有点发白的牛仔裤,搭配得相当显眼。
这个景点休息时间大约半小时,继续往前走,弯路就多了起来,毕竟这是山区,有时,队伍前面拐了弯,我还在弯这边。好在中间有万师兄穿针引线,倒不会出问题。
过了一会,听到人群中有人叫唤,是弯前面的声音,凭经验,我感觉有事,正要往前赶,听到万师兄在前面喊我,我马上应了一声,知道有事情来了,赶快向他奔去。
中间一堆人围成了了圈,我分开人群,看到那个少女,躲在一个大妈的身上,满脸是汗,面色苍白。我问到:“怎么了?”
那位大妈说到:“估计是低血糖吧,吃点饼干就行,但她好像有休克的样子。”
我赶紧问到:“你确定?”
“我是护士,刚退休。哎,忘了问,你箱子里有葡萄糖吗?”大妈这一问,我才松了一口气,这支队伍,总算有正规卫生员了。
“有有”我赶紧拿出两支葡萄糖来,递给她:“够不够?”
“一支就行,算了,你两支都给我吧,你先把它敲开。”
这动作和熟练,迅速敲开了两支葡萄糖,递给了大妈。大妈给少女口服后,过了大约两三分钟,姑娘就醒了,当看到大家都围着她时,她反倒表现出不好意思来。而此时,小胡也来到我们身边了。
整个队伍不能停得太久,姑娘休息了十几分钟后表示,她可以走了,小胡赶紧给那护士大妈求助,希望她陪着这姑娘。我记得一个细节,姑娘看小胡时,相当不好意思,还问到:“我耽误大家了吧,组长?”
“没有没有,时间充裕,大家就当多歇了次气。”小胡说话也有点语无伦次。此时,万老师拉了拉我的袖子,给了我一个眼神示意,我明白意思了。
事后,跟万老师说起这事时,当时我们俩的默契,是多么的重要,几乎改变了一个人。不,确切地说,两个人。
万老师故意大声说到:“胡师兄,你年轻,你负责照顾她,不能老把责任往医生身上推,前面引路掌握进度的事,让我来,我们角色互换一下。”
小胡迟疑到:“这怕不好吧?”
我马上说到:“你不相信万师兄的能力?”
小胡只好回答:“好吧,万师兄,那包就交给你了?”
万师兄主动接过包,就往前面去了。其实,万师兄所谓导师导游的功能,其实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协调者,他在前面领路,当然胜任。
我离开前也对小胡说到:“我还是在最后,有事喊我。”
终于到了下一个景点了,大家休息了一下。我们三人按规矩碰了一下头,表示没有什么意外发生。此时,小胡说到:“万师兄,你要是觉得辛苦,我们换回来吧。”
那个小姑娘哪里也没去,她虽然在栏杆边发呆,但距离小胡始终在不远的位置,这个细节也被万师兄发现了,他给我递了一个眼神。
“怎么,嫌我这个代理组长不称职?”
“那倒不是,主要是怕你累,又要安排路线,又要跟前方联系,还要保持进度。”
“不相信我的能力吗?小伙子,你还是把病号照顾好,这才是你的正事。”
万师兄说这话时,声音有点大,好像故意要让那小姑娘听到。果然,那小姑娘的眼神,朝我们这边看了一下,装着不经意的样子,又假装看远方的风景。
这种表情,岂能瞒过我们这老江湖的眼。我觉得,肯定有某种意思,在小胡与那姑娘之间。
小胡作出低声说话的样子,我们三人凑在一起,听他小声说到:“她叫小戴,估计有点焦虑,需要开导。”
“有什么表现呢?”万师兄的兴趣来了。
“现在不好细说,反正我一路讲轻松的话题,大家都在笑,她却不怎么笑得出来。况且,其它的表现,也符合焦虑的特点。”
“这不是你的专业嘛”我低声说到:“你能否逗笑她,是检验你专业水平的时候到了,这几天,就别换了,到了祝圣寺,我跟明成师说一下,万师兄当组长得了。”
小胡还没表态,万师兄马上说到:“就这么定了,我们三人,二对一,你没改的了。不接受反驳。”
为了把前面耽误的时间抢回来,我们在这个景点缩短了时间,休息了十来分钟,就开始出发了。
终于到了今天的终点,是一个小镇,到时,夕阳还没下山,满街都是人。这里是西部,已经快到七点钟了。我们先组织队伍,到预定的旅馆把行李放好,然后组织大家吃饭。
这是标准的旅行餐,个别喜欢吃当地特色的,要求到镇上的餐馆自己吃,我们没带钱,也不可能退给他们伙食费,只是作了个登记,就让他们去了。
当我们开始在餐桌上坐下的时候,我扭头发现,那个叫小戴的姑娘,站在门口,仿佛是在看人流,也仿佛是在看我们。我低声对小胡说到:“你去照顾她一下,如果情绪不稳定,哪个负责?”
小胡答应了,看见他到门口跟那小姑娘说了几句,他们居然一起出门,到街上去了。我跟万师兄相视一笑,开始吃饭。
其实带团是很辛苦的,这样的旅馆接待这么多客人,远超平时的接待量,当然有一些设施不太完善。有说被子脏了的,有说热水不热的,还有差拖鞋的,总之,一方面找服务员协调,一方面我们亲自动手,大约忙到八点多钟,天已经完全黑了,才能够休息下来。
我们作为半个主人,我们安排的房间当然不是好的,我们是个三人间。这倒不影响,在庙子里,我们还睡八人通铺呢。房间内的厕所与淋浴倒还正常,我跟庄老师洗了个澡,我还专门泡了一壶茶,我们可以进入清谈时间了。
这时候,小胡才回来。明显有不好意思的情况,因为他进门时,没来得及跟我们打招呼,就声称要洗澡,拿了个睡衣,就钻进卫生间去了。
万师兄说到:“这不正常啊,他好像在躲我们。”
“对,我也有这个感觉,等他出来,我们把他诈出来。”
“小年轻碰到老江湖,我看他能够藏好深。”万师兄有点奸笑的样子。
我们停止说话的时候,听到里面的水声里,居然有哼歌的声音。我低声问万师兄:“是我听错了,还是隔壁的?”
“你没听错,我也听到了,是哼小曲。隔壁两边都是女的,哪有这个男声,肯定是小胡,他的声音,对不对?”
隐隐约约,有一阵没一阵的小曲,听不出是什么歌,反正,他们年轻人流行的调调,跟我都已经有代沟了。
他在卫生间折腾了半天,又有吹风机的声音,还有刷牙的声音,整个过程,起码有半个小时,这完全不是平时的小胡,他原来不需要这么长时间。
万师兄忍耐不住了,突然推开卫生间的门,发现小胡正在照镜子,大声说到:“别以为瞒得过我们,快出来,我们开个小组会。”
“什么小组会?”小胡出来时,睡衣穿戴得很整齐,估计他是故意在卫生间磨时间的。
“你是不是瞒着我们,跟旅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破戒了?老实交代,别想混过去。”我装着严肃正规的样子,估计也把小胡吓了一跳。
他有点急了,脸红着说到:“没有什么,庄师兄,你在说什么?不要冤枉,不要乱说。”
“你自己明白,你跟那姑娘,出去这么半天了,究竟做了什么事?人家在门口等你,你一叫就出去了,这才半天,你们就发展到这一步,快说,你们现在到什么程度了?”
我义正辞严的样子,在北京,在管理工厂时,都已经熟练了,恐怕小胡还经不起我这样吓唬。
他正要辩白,万师兄再加一把火。“年轻人,谈恋爱没什么错,但是,毕竟要光明正大,何况,这么多居士,你们居然这样明目张胆,不怕菩萨,也得照顾庙里师父的教导吧?”
“不是不是,我冤死了我。我跟她是清白的,根本没有谈恋爱,更没有其它的事。”小胡有点结巴,脸更红了。
“看吧,做了错事,就知道脸红,看样子,你还是个新手,不老练啊。”万师兄说话,有一种痛打落水狗的狠劲,把小胡逼到了墙角。
“你们怎么不相信我?”小胡的辩解越来越气短了,有一种委屈在语气中。
“那好吧,你把今天的情况,主要是这小姑娘跟你单独出去的情况,讲一下,不许撒谎。”我仿佛递给他一个台阶:“你怎么说我们都信,毕竟你本质还是好的。”
“万师兄,庄师兄,你们一定得相信我,我跟也肯定没事。我今天不是跟你们说过了,她有焦虑倾向,所以,我得关照她,因为她是一个人来的,身体又不好。”
小胡这种专业的心理学学生,不会乱用词的。所谓焦虑倾向,并不焦虑症。焦虑倾向发展为焦虑症,除了症状的严重程度外,还需要持续焦虑的时间。更何况,在日常的情绪中,没有缓解的迹象,才可以叫焦虑症。
我知道一些心理常识,得了焦虑症的人,需要专门的心理干预,或者疏导或者药物,因为由焦虑发展到抑郁症后,就麻烦了,抑郁症的自然率是很高的。
“好吧,我相信你是出于好心。你照顾他,也是我们的意思,也是我们的责任。况且,我也说过,你是这个专业的,必须由你来负责,有道理,我们相信。”万师兄终于让小胡放松下来。
“我们出去,除了陪她逛了逛街,说了说话,再就是一起吃了当地的菌子汤,这应该没事吧。”小胡说得轻松,但我们不会放过细节。
“吃菌子汤,说得轻巧,多少钱的,谁请客?”我故意问到。
“当然是我请客,未必要人家小姑娘挣钱,也就一百多块钱,我不该掏吗?”
“当然该你掏钱。”万师兄说到:“我们关心的是,一起散步吃饭,谁提议的,恐怕是你吧。再说,谁推荐的菌子汤,恐怕也是你,对不对?”
小胡点点头,承认了。我跟万师兄使了个眼色,觉得吓他的程度差不多了,我俩同时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小胡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