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零二章潜谋暗动
贺拔岳不费吹灰之力，便控制了洛阳皇宫。
果然人心向背，足以左右王朝格局。
“不回啊，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对于俘虏了整整一皇宫的男女老幼，贺拔岳没有主张。
当然，这种局面，极少有人经历，知道怎么做才是邪门。
燕不回摇摇头，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只能试探性的询问：“历朝历代有过这样的情况么？”
“不多……”贺拔岳回忆着些许魏晋和前秦的往事。“或许应该将她们全都剃光了送进寺庙里吧……”
“那就不对了，将军。没罪的人佛祖才会拯救，有罪之人，必须先赎罪，才能拜见佛祖。”说着话进来的，是个矮胖子，远远看上去，就像滚过来一坛酒。
胡斯椿。
他怎么会在这里？
原本胡太后觉得他可是一个大大的重臣，便分拨给了他五千兵丁作为下属，令他带兵出洛阳北门，渡过洛水，设置防线。
可怎料，胡斯椿一出城，即派人前往接应贺拔岳，表示要弃暗投明。
燕不回也曾怀疑犹豫，建议贺拔岳小心谨慎些，毕竟她们所带来的人手，不过千余，放在胡斯椿的队伍面前，瞬间便形成了被包围的态势。
然而贺拔岳却毫不在意，大大方方的接受了胡斯椿的投诚，并将他的军队据为己有，调遣使用一视同仁，同时也将胡斯椿待在身边。
下官们，认为自己并没有被区别对待，粮饷和补给也能够继续得到保障，没有丝毫受到政局动荡的影响，大家都和高兴，愿意为这个新来的宽厚将军，贺拔岳，而尽量卖命做事。
而偏爱投机取巧的胡斯椿，因忌惮燕不回强大的武力而屈服，现在更是被裹挟在一旁，形同人质。
这倒是难不倒一向狡诈滑溜的胡斯椿，他反倒觉得目前这样挺好：既能无声无息的混入强势的既得利益团体，又跟随在了还算正气的贺拔岳身边。
胡斯椿的插言，让贺拔岳陷入了迷茫：
他觉得一切问题的罪魁祸首，都应该算在胡太后的头上，而不干宫中其他人的事情，不应该盲目的扩大打击范围。
“不、不、不，要这么想，贺拔岳大人您可就大错特错了。”胡斯椿在听到初始的提议时，就清楚的明白贺拔岳心里的想法。但，岂能留下后患？“您可听说过一句老话：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您不会真觉得，这一切祸患，都只是胡太后一个恶人造成，而不干周围人事儿吧？怎么可能？一个个躲在胡太后身后，沾得满嘴流油，贪得肥头大耳的，能说没罪？我个人认为，全绑起来，带到尔朱荣将军面前，由上定夺发落，最为稳妥。”
虽然燕不回知道，这是在无端的扩大影响范围，但却于情于理，无法反驳。
只能寄希望于贺拔岳借地位压制，驳回这么凶恶的提议。
但，最终，贺拔岳还是点头同意，将宫中上下，全部押解回中军，听从尔朱荣发落。
——
尔朱荣最喜欢做的事儿，还是读书。
尤其是在，内心沉闷和不知所措的时候。
中军帐内，布置的舒适而又淡雅，飘散着墨香。
书架上整齐的码放着绢书和竹简。
尔朱荣斜靠在胡椅上，从面前的矮足几上，操起一本看了一半的《三国志》，找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斜躺下，并将二郎腿翘在扶手上。
他在焦虑什么？
因为他发现，自从元子攸进入自己阵营后，短短三天，就有许许多多京洛一带的有名人士，或者周围地区的世家大族，前来拜会。
其中包括李遐、成轨，郑先护等人，范阳卢氏也遣来代表。
以及来自华阴的正牌儿弘农杨氏宗亲，杨椿。
可谓高举天子大旗，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呈风云际会状汇聚。
唯独让尔朱荣坐立不安的，是来者虽然众多，却几乎都只字不提他的功劳，而是大多直接请求面见圣上。只有少数一部分人，才会在拜见过元子攸之后，顺便来和自己会面。
而且其中不少，还摆着一副扯高气扬、高高在上的丑嘴脸。
仿佛整个世界都欠他的，我尔朱荣率兵前来，只是做了一件份儿内的事儿，而已。
这让原本就不喜欢士族高门的尔朱荣，心里更不是滋味儿。
虽说能够如此顺利迅速的进入京师，多仰仗了元子攸高高在上的神圣价值，但现在的尔朱荣，微微有点后悔。
早知如此，就应该只拿掉胡太后，而留下年幼的元钊，较为好控制。
至少，要比在皇族中素有威望的元子攸强多了。
但现在似乎也已经为时已晚。
尔朱荣又想起了昨晚费穆写给自己的书信。
信中建议：“洛中人士繁盛，骄侈成俗，如不加以铲除，始终难以驾驭。”
尔朱荣深以为，姑且算是一种办法。
“报！慕容绍宗将军，从并州日夜兼程赶来，求见大将军，现正在帐外等候！”
内外卫兵同时支撑起三重门帘，一个传令兵滚进来单膝跪下，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快快有请！”尔朱荣一听说是慕容绍宗来了，喜出望外，停止了思索，竹简往桌上一扔，双脚连鞋子都没穿好，就踩在地上，准备起身迎接。
慕容绍宗可是众多亲信中，最具智慧的一位。他的到来，一定能助我解燃眉之急。
不对啊！
尔朱荣转而又想，他不是应该在并州治军，防备起义乱兵呢么？怎么得了闲工夫，跑到这里来了？
正思忖着，慕容绍宗已解除兵器、撇下亲卫，大步流星踏了进来。眼见尔朱荣在上首起立等候，不自觉脱盔颔首、单膝跪地：“末将慕容绍宗，特来参见天柱大将军！”
“慕容不必多礼，快快请起。”尔朱荣赶紧下去，将他扶起。“怎么？你也是来觐见圣上的么？”
“不不不，末将还没见过陛下，只认得将军营帐，就一如既往，先带兵过来这边了。”慕容回答，眼神坚定。
只这一句，便已经说的尔朱荣眼中闪光：“绍宗一路风尘仆仆，辛苦辛苦了。”
两人忙互相让座，面席对正坐好。
尔朱荣抬头召唤下人：“来人啊！准备煮茶和奶酥，款待慕容将军！”又转而询问：“下面兄弟可都安排好了？”
“劳将军费心，和往常一样，都安排妥当了。”慕容绍宗说话极为恭敬谦卑。
“哎呀你来了真的是太好了！”尔朱荣一时高兴，都不知该说什么好。“并州最近战时不吃紧么？”
“托将军大福，最近葛荣并无大的动作，并州一线，战况稳定，内部吏治整顿，农牧渔商，也逐渐开始恢复……”
“嗯，很好……”
“而且，也有乱军，不是前来投靠。”
“嗯……好……”
“更要感谢将军派遣了一员得力小将，前来助阵，借突厥兵力，几仗下来，将叛军主力打得落花流水，牵制住了大量敌人生力军。”
“得力小将？你说的是谁？我怎么没印象？”尔朱荣抬眼望，目光似乎要将帐篷顶子洞穿透天，将麾下将领细细数了一遍，也没过滤出他说的人影。
“大将军可能军务繁忙，一时忘记了。”慕容绍宗笑笑。“自称名叫杨影，官绶骠骑校尉，来时不仅带着贺拔岳和燕不回的联名推荐信，还带来了一支突厥骑兵，人数虽然不多，但久经战阵、弓马娴熟。”
哦……这么一说，好像想起来了。
原本只是觉得那孩子和燕不回、达奚冰很熟络，故意调开，希望贺拔岳的统御压力不要过大，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等奇效？
“来时就声称烧毁了云中粮营，求我速速出兵攻击。被我拒绝后，竟自作主张，带亲兵出城，月间连下数城，听说现在正率兵围攻云中。”
“这么厉害的么？”尔朱荣深感意外。
“这才让我能够腾出手来，快马加鞭赶过来。”慕容绍宗接着说。“不过，也有不好的消息。”
“什么？”
“据刚刚得到的线报，叛军于昨日，攻占了沧州城。”
“不是战况有利么？”
“杨影毕竟带的兵少，无法分兵控制打下的城池，只好孤军深入，直扑云中，企图直接展开枭首作战，一举拿下葛荣。而打下沧州的，则是宇文泰宇文护叔侄二人。”
能征惯战的宇文家两兄弟，以及外号“玉狮子”的大侄子宇文护，尔朱荣是早有耳闻的，这也难怪。
“麻痹大意，都是我的责任……”慕容绍宗低头抱拳认错。“还请大将军责罚。”
“既然如此，也不能怪你。”在了解详细情况后，尔朱荣觉得，也不是慕容绍宗一人的失误，相反，当前局面，可谓是一片大好，从战略角度而言，已经极其有利了。
“此番前来路上，我已听说了长乐王登基继位的消息，特地前来询问，不知将军接下来，作何打算。”说了半天，基本上是把并州前线上的事情，汇报完了，慕容绍宗这才转而说出自己的意图。
大老远亲自从并州跑来，果然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尔朱荣也不客气，直截了当：“洛中人士繁盛，骄侈成俗，如不加以铲除，始终难以驾驭。慕容，你对此有何想法，但说无妨。”
慕容向前后看了看旁人，缄默不语。
尔朱荣知道他的意思，眼神指使左右，都退出去，这才说：“好，现在附近没有闲杂人等了，君可畅所欲言。”
慕容这才说话：“主公既身控神兵，心执忠义，匡扶朝纲，忽欲歼夷多士，谓非长策，深愿三思啊！”
“慕容，你千里迢迢跑来，我以为你是来支持我的，没想到竟然带头第一个反对？”尔朱荣气的拍桌子瞪眼睛。“我要治你丢失沧州的罪！”
“主公三思而后行啊！世家氏族势力庞大，根深蒂固，难以斩草除根，也一时无法甄别清楚，极易造成滥杀无辜，不仅破坏主公声望，还容易被不怀好意的人利用，留下祸端啊！”慕容也很激动，挥手表示反对。
“不这么做？怎么控制朝堂？”
“何须控制，将陛下送入洛阳后，我们班师回晋阳，继续讨伐逆党叛乱，精忠报国，不更好么？”
“迂腐之见！”
“难道元子攸也同意您的想法？要聚拢朝臣，可是需要圣旨的。”
“我派遣费穆前往，已经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这……”慕容听后，有点出乎意料，语言一时也有点结结巴巴。“主公，这是在利用您……有一小部分人一定另有所图……”
“好了，我意已决！这事儿不需要再讨论了！”
尔朱荣愤恨生气的转过脸去，不再看他，只留下一副送客的态度。
原来弄半天，你跑来就是为了劝阻我的？早知道就应该不让你擅离职守，派就该你和可朱浑元一起，出兵去协助杨影，夺回旧都云中。
慕容绍宗一看这个情况，已是多说无用，只得独自悻悻离去，掀起门帘时，差点撞倒了传令兵。
“报告将军，外面有人求见！”
“不见不见！都给我滚出去！”尔朱荣还在气头上，心情不好的胡乱摆手。
“是高欢将军……”传令兵低着头，故没看见局面，就不知死活的继续报告道。
“是高欢啊……”想起高欢那张俊美的面孔、以及高亢爽朗的娄昭君，以及他们那个容貌美艳、做事干练的女儿，气也就消了一大半。“那进来吧……”
不过，今天高欢带来的，可并非自己的家眷。
跟在他身后一左一右的，风格诡异，装扮乖张，倒是让尔朱荣烦躁的心情，一下子冷却。
三人步入军帐，中央站定，高欢先行军礼起身后，后面二人才抱拳作揖。
左面的阴阳脸，峨冠羽扇、乌墨道袍，绣着太极八卦、周天星宿；
右面的面具男，青铜发冠、一身青衣，左臂膀上缠绕着精钢锁链。
“拜见神威天柱尔朱大将军！”
“高都尉，身后二者何人？”
“让他们自行介绍吧……”高欢说着，向一旁让出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