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部署故意放开了潜江一线,如果贺一龙和马守应晓得道理,应该就会从潜江一线转进去武昌。若他们非要玉石俱焚,就只能被闯军彻底包围歼灭了。
李过还坚持表示需要先知会贺一龙、马守应一声,准备先写信去承天府,劝说他们主动离开,不成的话再布置兵力进行包围。
但是李来亨认为闯军有必要完成包围态势以后,再先礼后兵,用武力做后盾,劝说革、回离开承天府:这样革、回在被包围的态势下,大概也就没有暇余大掠承天以后再转进了,可以给闯军留下较为完整的遗产。
崇祯十五年六月二十二日,李来亨认为包围承天的态势已经完成,夺取承天府的时机已经成熟。这才让掌书记方以仁代为写信给贺一龙、马守应,劝说他们“顺天应人”,把承天府还给闯军,东下与张献忠合营去。
革里眼贺一龙和老回回马守应,对于闯军这种“卸磨杀驴”的做法极为愤怒。可是本质上,他们在消灭左良玉军事集团的大战中其实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不过是靠捡漏占据了承天府而已,于情于理都没有和闯军抗拒为难的道理。
眼见闯军合围态势已经完成,更要命的是贺一龙接到了闯军骑兵标威武将军马宝率精骑三千抄袭景陵的消息。
无奈之下,革回两营只好在当夜稍稍掳掠府城,将府库席卷一空后,先从潜江逃往沔阳州。革回两营在沔阳州休息一夜后,马守应听说李过已经从荆州出发,攻占了沔阳州附近的监利县,深怕闯军是真的要将他们消灭,就极力劝说贺一龙从嘉鱼渡江,南下去武昌府投奔张献忠。
至此,闯军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便完成了占领襄阳、承天、荆州三府全境的任务。
七月初,马宝又带着那三千骑兵席卷了汉川一带。由于武昌附近的官军全都在长江南岸和张献忠作战,马宝几乎没有遇到任何官军抵抗,经过的县城官吏不是投降就是逃跑,他轻而易举地就占领了汉阳府全境。
湖广闯军的地盘,就这样从德安、黄州两府,以迅猛惊人的速度,扩张到了德安、黄州、襄阳、承天、荆州、汉阳六府。
财力物力的大大丰沛,也对闯军的干部储备提出了更大要求——不过好的情况是,现在增添了李过带来的三万援军,而且据李过所言,李自成有意将闯军的老营家眷安置到襄阳来。
因为孙传庭在关中练兵治谷,即将和闯军在中原大地上展开决定明朝存亡的一场大决战。李自成也是无暇他顾,他认为湖广附近无强敌,把老营家眷安置到襄阳,显然比把他们留在河南要更为安全。
李来亨首先想到的是,他和幼辞、庆叔等人,终于可以团聚。
再之后他才想到,中原闯军现在仅仅是战兵就有十万人之多。那么老营的家眷老弱,恐怕得有数十万之谱。
把这么一大群人突然安置到湖广来,固然会因为猛地增添了许多张吃饭的嘴,给湖广闯军造成颇大的物质包袱。可是换一个角度来思考,老营并不全是无用之人,其中还包括了数量极多的伤残军人、老弱子弟,这些人全都是闯军的自己人,只要稍加培训,岂不等于是平白增加了数以万计的干部储备?
现在闯军在湖广的地盘从两府,急剧扩充到了六府。李来亨之后肯定要把营田使、捕盗使、巡官这些新体制,全部推广到六府的范围上,这对于闯军的人才资源,当然也就毋庸置疑地提出了一个相当尖锐的挑战。
这样的情况下,李来亨对李自成要把老营安置到襄阳来,就并不觉得是增添了什么包袱,而是感到这就和之前谷可成带着几百骨干南下一样,是一项久旱逢甘霖的增援,他当然是举双手赞成了。
李来亨借着又向李过了询问了幼辞的近况,李过知无不答,不仅将幼辞的情况,而且将河南的事情悉数道来。
“阿辞在老营过得很好,高夫人极喜欢她。你还记得大元帅和高夫人的那个女儿吗?”
李来亨嗯了一下,回答说:“记得,是徽柔吧?李徽柔,大元帅也算有一个后人了……论资排辈,徽柔还算是义父的堂妹,我的小姑啊。”
“嗯,论资排辈是这样算,不过咱们都是粗人,也不用讲究得那么细。真要论资排辈,一功还是我的舅父,你岂能管他叫大哥?得要叫舅公啦。”
李过微笑着调侃了几句,若真要排资论辈,讲究这个亲戚关系,那么不仅高一功是李来亨的舅公,李双喜也是李来亨的叔父了。
李过笑着说:“咱们不讲究这些……高夫人喜爱阿辞,就让她每天带着徽柔,现在徽柔张口闭口就喊阿辞叫小姨呢。”
李来亨拍拍额头,翻着白眼无语吐槽说:“嗨,我的小姑管我的妹妹叫小姨……这关系可真够乱的。”
他又斜眼看着李过,笑道:“事情都坏在义父的身上,谁让你和大元帅名分上是叔侄,实质上又是兄弟呢?”
“哈哈哈,”李过乐得开怀,接着说,“总之高夫人对阿辞十分疼爱,老营的事务,包括粮秣后勤这些,现在高夫人年事高了,很多就都交给阿辞来管理。她虽然说话还不流利,可办事却很利落,从没有出过什么差错。”
“啊!”李来亨惊讶道,“阿辞已能开口说话了吗?”
“算是能,也算是不能……她现在能够开口说几个简单的字词,但要完整的说一整句话,还是不行。”
李来亨对自己没能一直守护在幼辞身边,慢慢照顾她恢复起来,心里略微感到一些遗憾。但是想到阿辞现在已经渐渐能够开口说话,想来她已成为了一个更加独立的人,李来亨心里又觉得这样也很好,幼辞并不是自己的附属或者玩物,只要她过得更好,于自己来讲也能感到心安。
“恍惚间……快要三年了。”
崇祯十二年的竹溪往事,已经快是要三年前发生的故事了。这将近三年的时间里,李来亨从一个路倒、一个饥饿的民夫,成为了手握数万雄兵的一方诸侯。
三年来生活的巨变,让李来亨不禁升起强烈的感慨情绪。
物是人非吗?
他从李过的临时宅邸出来以后,带着几个亲兵回到住处。这是汉川一个劣绅的私家花园,不大,却颇幽静。
今夜不知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刚刚的一席话,让李来亨想到了许多往事,他辗转难以入眠。于是干脆披上一件薄纱披风,信步来到花园中。但见鹅卵石的小径上月华如水,微风过处,飘来一阵腊梅花香。
汉川虽在江北,却似乎已经透出仲夏的气息。
仲夏夜中,李来亨想念起可爱的幼辞,还有他十分挂念的罗颜清,不知今夜他们如何消遣?
他在花园中徘徊许久,思绪纷繁,竞无端地忆起龚自珍所作的《自春徂秋偶有所触》。
李来亨边走边默诵着:
黔首本骨肉,天地本比邻。一发不可牵,牵之动全身。
圣者胞与言,夫岂夸大陈?四海变秋气,一室难为春。
念到末句“四海变秋气,一室难为春”的时候,他忽然有一种作诗的冲动,于是回到房中。这三年来,他虽然戎马倥惚,忙于政事,但闲暇时也常听方以仁讲解经史文学,尽量去掌握着这个时代文化人所应具有的技巧。
李来亨随便取张毛边纸,一面吟诵一面用小楷写出一首诗。落款时他想起闯军已不再用崇祯年号,心中突然升起一种想法,便写下“竹溪布衣起兵三年李来亨未是草”一行字。
写完后,他拿起纸来就着烛光又长吟一遍——
才过清明花似旧。风影渐移春叶瘦。万家情绪远明星,独夜时空温软酒。
寸指荧屏千面后。胜语尽观人事透。镜窗对我满凝尘,杯酒逢君嗟叹又。
李来亨本想明天把这首诗交给方以仁看一看,让他斧正一二。可是长吟以后,又突然觉得十分矫情,他看了看窗外,随即拿起墨迹未干的诗稿就着蜡烛烧掉,笑道:
“天下与我何加焉?繁花盛景,杯酒逢君,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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