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军南征大军进入徐州境内以后,便大烧大杀,丰沛一带早就是覆巢无完卵,百里之内,极目萧条,并无人烟。
曾经沿着运河兴盛一时的山东市镇井墟,尽数成为了飘荡着浓浓黑雾的战场遗址。满洲人的铁蹄踏过以后,本该在初春时分绽放生机的土地,只剩下了一片充满硝烟味的灰色废土。
向西走,才有希望。
茅草要过火、石头要过刀、人要换种,纵横二十五里一律平毁殆尽,格杀无余。沛县城墙完全被拆毁,本地没能逃走的百姓,除了一千余人接受了剃发令的要求,投降成为了清军的民夫,其余三千多妇孺老弱,全数被挖心、剥皮、肢解、分尸、刀砍、碎割、悬梁、火烧、活埋、挖眼睛、割耳朵……以后,残忍杀死。
清军的手段之残忍,多尔衮的凶残之极逞,已到了语言和文字都不能形容的地步。
在这样残酷的屠杀中,更让大顺军民感到震惊和愤怒的是:
挥动屠刀的人不仅仅是满洲人和蒙古人,而且相当大的一部分,竟然还是在去年时,依旧领着大明朝皇粮皇饷的京营官兵!
投降清军的一千多人,其中半数壮丁被强征为民夫,剩下的半数妇孺,则被用长长的绳索穿过手掌,串成一里长的一条队伍,慢慢跟在满洲人南征大军的身后。
而更多的人,更多的民众,更多的难民和流民,则为了生存和希望向西、向东,也想南方的徐州城逃去。
眼看清军的攻城队伍已经迫在眉睫,徐州城上下数以万计的军民百姓性命堪忧之计,谷可成还是选择了打开城门。
“截击清军攻城队伍……争取时间,放难民入城!”
许都和阎尔梅都不是一流的战将,别无选择,看着城下那成群结队、狼狈仓促,将一切希望投注在大顺军身上的难民们,谷可成又一次选择了亲身出马。
他已经位居大顺朝的权将军和山东经略使,放在明朝,地位相当于是总督,甚至是可以堪比督师一级。地位和权势,比较明朝时有名的大帅孙传庭、卢象升们,也是不遑多让了。
但到了徐州城危急的关头,到了难民和大顺军一线守军战士们需要他的时候,谷可成还是立即选择了挺身而出。
从这一点来说,他与他的老上级刘宗敏是完全相同的。
勇士并不惧怕捐躯,只害怕自己的荣誉被人遗忘和抹黑。
“牌刀手全部留守城中,亲军标所有人马随我出击。”
谷可成将佩剑拔了出来,竖在了自己的脸前。从剑锋侧面映照出来的光辉上,他好像又看到了刘宗敏的模样。
“总哨爷,你会想到今天吗?从你倒下的时刻开始,总哨爷会想到那个小老虎李来亨会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吗?
或许曾经闯营的所有人,都想象不到,我们这样一群边民、农夫、驿卒和矿工,全天下竟然会变得唾手可得。
甚至于全天下的人们,竟然需要闯营挺身而出去捍卫。
我们所求得的、所希冀的只不过是公平两个字而已,明朝给不了我们公平,我们就反了明朝。东虏更给不了我们公平,我们就要抵抗到底,让多尔衮知道闯军和明朝的君臣绝不相同。”
谷可成麾下亲军标的将士们已经打开了徐州的北关城门,在两座土垣阴影的覆盖之下,这一队骑兵鱼贯而出。
他的亲卫策马奔到了谷可成的身边,说:“使相,东虏兵马铺天盖地而来,十倍于我,当真要出城吗?使相是千金之子,还是让我们来代劳吧。”
亲卫将士们脸上的表情诚恳而真挚,但谷可成则只感到格外的好笑。
“我谷可成算什么千金之子?今天多尔衮空国而来,若非是圣上病重不能出征,那么即便是圣上也要到最前线来白刃厮杀。
你知道刘总哨吗?总哨爷比我谷可成要英雄一百倍,可是他死在了夷陵,死在了闯军还没能龙入大海的时候。
我谷可成有什么脸让自己安居在后方?如此对得起那英勇捐躯的总哨爷吗?
现在晋王殿下已经带着十万大军向徐州赶来,我们只要守住徐州城再一段时间。不管多尔衮还有什么计策,是南明的水师战舰,还是东虏的铁甲骑兵,我也敢说即便没有谷可成主持大局,许都和阎尔梅也都能守住徐州城,直到晋王赶来将所有胡虏消灭一空。”
谷可成为自己戴好了铁笠盔,将面甲缓缓放下,最后又亲吻了面前的宝剑一口。在那诡异可怖的铁面具下,谷可成发出了自从刘宗敏死后他已有很长时间没有拥有过的畅快大笑:
“为了百姓,就是为了大顺。当年诸路起义军都被洪承畴镇压消灭的时候,老万岁曾经说过,天下皆降闯不降。
闯军从来如此,从来只做我们眼中正确的事情。为此,捐躯沙场,又有何妨!
何况今日我等出城逆击虏骑,还能救下许多难民百姓,这比当年总哨爷捐躯时的窘迫地步,又是不知道好了多少呀!”
刘宗敏的牺牲,救下了李来亨。
想到这点,谷可成就感到闯军的命运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发生了变化。从夷陵州之战以后,闯军冲入河南大地,从此百战百胜,三年多的时间,就席卷了明朝的半壁江山,直到今天面对东虏强横的攻势,依旧保有黄河以南的数省之地,三十万大军,以及不可计数的物资和难以想象的动员潜力。
巨大的伟力,还潜藏在河南和湖北的腹心之地里。时间愈向前走动,顺军的优势愈会显得巨大。
“我们不会输!杀虏吧!”
谷可成放下宝剑,纵马长驱。徐州城不大,但足够坚固,城墙外壁边缘上,军民百姓们刚刚加筑的厚实炮台和土城,虽然低矮,可却显出一种千万雄师也不能跨越过去的巍峨雄壮。
亲军标的将士冲过了吊桥,飞云桥和留城大营的守御战,拖延了清军进兵的时间,也让徐州军民将各处炮台和土垣的壕沟就挖深了好几倍。
虏骑纵横,那些口中叫嚷着奇怪语言的满洲骑兵已经飞扑过来。谷可成换上了骑兵对战使用的扬武剑,他身边的亲军标骑士们也都全副武装。
徐州守军骑兵数量不多,但以此大无畏的牺牲精神,却也不畏惧任何敌人的袭击。
庞大的难民队伍逆着顺军骑兵冲锋的方向,向敞开大门的徐州城奔跑了过去。
无数衣衫褴褛的山东百姓,狼狈地从谷可成的身旁冲了过去。这些难民甚至没有时间转过头去看看谷可成的样貌,没有一丝闲暇去感谢一下挽救他们的这队骑兵。
谷可成为此感到欣慰,如果耽误了时间,使得顺军骑兵的营救失去了作用,那才叫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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