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一章(1 / 1)

21【建康六年】

多倫的北门缓缓的开启了,那为首的书生已经变得有些灰头土脸,不再复早晨的神气。虽说出了大牢后就被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但是依旧有些畏畏缩缩,连那些守城门的军士的眼睛都不敢直视。待到吊桥被放了发下来,那书生几乎是要打马逃走,若不是他身边的那位主薄拦着护着,说不定真要闹出什么笑话。

等到那多倫城已经淹没在了地平线上,书生立在马上回头远眺,大地一片宁静,耳边只有微风拂动草叶的声音,头顶上的雄鹰安静的盘旋着,如鸽子一般,但它毕竟不是吃谷物的鸟儿,等到狩猎之时到来——那便是隐藏在安详之后的必杀一击!

“乔大人……”主薄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呵呵”乔允升回头拍了拍他的肩:“之后的路程会更难走!”

那哪里是什么谈判,分明就是江湖骗术,出自庙堂的江湖骗术。乔允升也不是不怕,只是这怕的并不是死,而是有负重托!

“兄弟们!”乔允升甩了个响鞭:“诸位都是精挑细选的有识之士!既然诸位深知肩上的重担,还望能与乔某同德同心,不负皇上的重托!此战,胜败便在尔等肩上,还望能将生死置之度外,建功立业,光宗耀祖!”

“是!”三千人的骑兵低沉而浑厚的声音同起同落,干净利索。

那些流木还没能造出来之前,这只三千人的精兵便开始组建,他们全部由乔允升亲自挑选,亲自训练,雄鹰展翅静待此刻!

下一关——妪厥律。

那些暴躁的妪厥律人是不能够被忽悠的,因为他们根本不给你忽悠的机会。他们会放一个只带二百人的光禄过去,但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带着三千精兵的人过关——倒不是他们有多警惕,能通过多倫这一关到达妪厥律的敌人少得可怜,少得这群在大雪山中心被闲得无聊的兵士变得异常的暴躁。只要随便给个理由,他们都愿意抄着家伙出去干上一场,不论是砍齐人,还是砍后金人,甚至是自己人。

多倫与妪厥律相隔不过半日的路程,到傍晚时分便已经离妪厥律十分的近了。这是片草原——当年那只专门为了对付多倫--妪厥律防线而建立的步骑混合兵就在这里被夹击,然后全军覆没。三万!三万!这三万兵士早已骸骨无存,他们的亡灵将这条防线论证为一个神话,一个不可战胜的神话。

我将战胜它,还是一样万劫不复?乔允升不止一次的问自己,其实这是个无法回答的问题,因为战场是一个没有绝对的赌局。乔允升明白,问天问地是没有用的,想知道答案唯一方法便要用项上人头潇洒一搏。

“诸位,拴马蹄。”离妪厥律最近的那座雪山已经到了,乔允升下令。

三千名骑兵安静的驻扎片刻,用准备好的棉麻套子套好了马蹄。既然没法通过关口那就爬雪山吧!就让你们看看大齐骑兵如何攻破你们的神话!

伊克昭山区里,杜棋焕领着魏池与瓦额额纳的浅沟们做着殊死搏斗。前几日离开的骑兵们已经和大部队彻底的断了联系,魏池一开始还有力气好奇他们要怎么插上翅膀飞过多倫,飞过妪厥律,只过了一天,魏池便彻彻底底失去了遐想的闲心。

“我累……”魏池对杜棋焕说。

“我也累……”杜棋焕把想撂挑子的魏池赶开。

“小伙子还年少,你要多担待点!”徐樾站在后生那边:“汤合那怂样儿,我看着都急,你也不派个得力的给他……”

“年轻人就是要多历练,以后不听话的人还有的是呢!总不能不听话便不想用吧?自己不会差遣人累得跟头猪似的……这不是活该么?”杜棋焕觉得魏池这人太年轻,一味的心高气傲,不好。

魏池的确是这么个别扭人,胡杨林多次劝他招汤合回来,怎奈这人暗地里是个倔脾气,只是一味的咬着牙干,一副累死不低头的架势。

到了第三日夜里,魏池确实把自己给累趴下了。好不容易干完了活儿爬回了帐篷,一头栽倒了床上。偏偏这山沟的湿气实在是重,沤得腰腿酸麻得弯不过来,想反手给自己捶捶却实在是没了力气,一下一下都是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儿。

正趴得难受,却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儿,寻思着定是哪位主薄前来想拿个什么文书,便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谁知一抬头却看到个意想不到的人物。

“祁祁格?”

索尔哈罕转身掖紧了门帘,走近床边俯下身,就着灯光才看清,这人的样子似乎比白天还惨淡了几分:“呦,小铁汉成棉花包了?”

魏池别过脸:“我就知道你是来说风凉话的,怎么?觉得我中看不中用?”

“岂敢岂敢”索尔哈罕一手拍在魏池腰上:“你是既不中看也不中用……”

魏池被疼的抽了一口冷气,最毒妇人心!最毒妇人心啊!

索尔哈罕看魏池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便知道再捉弄下去就成欺负人了,遂将那玩笑的样子收了几分,贴近魏池的耳根小声说:“你那月事完了么?”

“完了!怎么了!!”魏池没好气的吼。

眼看好心没好报,索尔哈罕觉得手痒得厉害——自己趴得跟蛰犹纳神脚下踩的那个大王八似的,一副找打相还赖我?正想往那人身上招呼过去,却听得魏池的小校在帐外走得近了。

“大人,有何吩咐?”陈虎拿耳朵贴着门帘。

“没……没事,你去休息吧。”魏池赶紧正声应了一句。

一时间两人都有些尴尬,魏池顿了顿,反手自顾自的把被子往上扯了扯:“完了,只来了三五天。”

“哦,”索尔哈罕听着帐篷外的动静,那浓眉大眼的小兵似乎还没走远:“白天看你脸色不好,晚上得空了来瞧瞧你。”

“这么好心?”魏池回过头来笑嘻嘻的盯着索尔哈罕的眼睛看:“你不怕我把你卖给了王将军?”

索尔哈罕一听这话,心中便有一丝不是滋味,那意思她明白,这人是不满她私下去见了王允义。可她哪里是私下?明明就是被强带了去!想要解释又觉得扫了面子,便只捡了句不咸不淡的话来说:“你放心,你那点小破秘密,本公主提都懒得提。”

魏池一脸笑僵在了脸上,不过是打个趣话,谁料那人却认了真,脸色都青了。眼看着自讨没趣儿,心里便寻思着:你要瞧也瞧了,小恩小惠也施舍了,不乐得搭话您请回吧,本参领可想先睡了。想毕便也不接话茬,自顾自的趴低了身子,合上了眼。

看魏池把脸捂在枕头里,索尔哈罕暗暗咬牙,哼,臭丫头,迟早要把你那点臭脾气收拾了才是!

瓦额额纳两侧皆是高山,这平原就成了风口,恰巧此时还是春天,风呼呼的直往帐篷里灌。手边的油灯被吹得将熄未熄,索尔哈罕顺手拿了魏池枕边的簪子将那灯芯挑长了些,又将灯往里挪了挪。油灯避过了风口,火苗燃得高了些,帐篷也亮堂了不少。

索尔哈罕弯下身一看,才发现这臭丫头竟一眨眼就睡着了。帐外的风声寒寒颤颤,更映得身边那微微的呼吸声柔和温暖,索尔哈罕动手推了推魏池:“我走咯……?”

魏池只是微微的侧了侧,并未醒过来。

看这人睡得死,索尔哈罕玩心大起,转身拿了案上毛笔胡乱沾上些墨汁,想偷偷给她画个猫儿胡子。蹑手蹑脚的移开的坐凳,索尔哈罕慢慢蹲下了身,拿了笔比划着,看哪里下手合适些。这臭丫头平常就喜欢抿着嘴笑,那天对那个叫什么胡杨什么的千总一笑就是老半天,嘿嘿,我叫你笑。待到那毛毛糙糙的笔尖要触着那人的嘴角,那人却忽然又侧了侧身,微微被吓了一跳的索尔哈罕赶紧挺直了身子,看那人又睡熟了,才松了一口气。看她睡得糊里糊涂的样子,索尔哈罕忍不住用手指轻轻的碰了碰那人微微嘟起的嘴唇,谁知这一碰倒忘了手上的毛笔,只是一上一下轻轻的点着。这丫头真是傻,睡得这么熟,在她嘴唇上摸了药怕是都不知道……索尔哈罕看着魏池那有些苍白的嘴唇想,这臭丫头怕还不知道什么是胭脂水粉吧?转念又一想,这人怕是不屑得这些物件儿,既然是选了要做男人怕是早抛下了儿女情长,满心思的也许净是些名臣名将的事例……呵呵,殊不知,这人间顶峰是何等的苦味孤独。这十八年来,最厌恶的便是这苦涩孤独,想要避之尚不及,谁知还有人挣着脖子往这一处挤呢?

居然还留了鬓角?索尔哈罕忍不住想笑,这姓魏的功课倒做得挺足!

可惜也只是骗骗眼睛,索尔哈罕拨弄着这一小撮被故意修剪过的头发,忍不住叹了口气,大哥二哥这么一闹腾,怕是要让大齐占尽便宜。漠南贵族中最尊贵的那一脉便是“黄金家族”这一枝,自己的母亲,大哥的母亲都是黄金家族的女儿,二哥的母亲虽说也是尊贵之身,但到底是弱了些……这么多年的恩恩怨怨就只为了一个出身,有意思么?想着,手指又忍不住拨弄了几下,眼前这个人不知是哪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倒能心安理得的坐上参领这个位置,也不知在她眼里出身是个什么什物儿,呵呵,怕不会比油糖炸饼子更有趣。

魏池……魏池,这名字在心中绕了几个弯儿,觉得这人除了有些讨人嫌以外还有些意思。想着想着便弯下腰细细看这人的脸:挺白,不过没自己好看,五官也很精致,但比起自己却少了些妩媚,眉毛生得有些刚毅的味道,当然不如自己的甜美……咦,眉尾上还有颗痣。忍不住放弃了鬓角往那颗小痣上抚去,魏池啊,魏池,你真可怜,脸上最好看的地方居然是这颗痣。

魏池睡得正好,只觉得脸上有些痒痒的,也不想醒过来,只是伸了手去挠,这一挠却在脸上挠到了只软乎乎的手,被惊得一下睁开了眼睛。

索尔哈罕被吓了一跳,赶紧抽回手站了起来,心中暗暗的有些尴尬。

魏池揉了揉自己的脸,一脸奇怪的盯着索尔哈罕:“你刚才摸我脸做什么?……哦!”魏池一骨碌爬起来,指着索尔哈罕的右手:“你居然用笔画我!”

“小声些!”索尔哈罕松了口气,虽说被冤枉了,但到底是解了围……

魏池有些不高兴,但又怕招惹来了陈虎,只好忍气吞声的准备爬下床找水洗脸。刚探起身子便觉得腰间一阵刺痛,竟如刀割一般,一时忍不住,“哎”了一声。

索尔哈罕赶紧放了笔,上前扶了一把。

“让开,让开……我没空陪公主殿下玩笑!”魏池有些不快的瞪了一眼,自己竟然在这女人眼里没有丝毫威信??!!要真让属下们知道了成何体统!

索尔哈罕就着便宜狠狠的在魏池胳膊上掐了一下:“我没画你!看你那小气样儿……哼!”

“我不信!”魏池抽回胳膊使劲揉。

“不信自己叫你那侍卫进来看!!”索尔哈罕气急败坏。

“……真没画?”魏池仔细摸了摸:“那你刚才在干嘛?”

“我……”索尔哈罕一时有些词穷。

“看!谎话圆不了了吧?”魏池挣扎的要爬起来找水洗脸。

“我真没画!刚才也就随便摸摸!”索尔哈罕使劲把魏池按回了床上。魏池原本就觉得腰不舒服,这下便更是觉得腰痛得要断了一般,想争辩也提不起劲儿,只好趴在床上缓口气。

索尔哈罕看自己手重了,也不吵嘴了,连忙扶魏池躺下。

“轻……轻点……哎呦。”魏池疼得直抽气。

索尔哈罕帮她把被子压了压:“现在知道疼了?白天倒跟个不要命似的……”

魏池往被子深处钻了钻:“事儿有那么多,我有什么办法?”

索尔哈罕冷笑一声:“你当我看不出来?哼,还不是收拾不了手下,只好一个人抗两个人的活儿,活该!”

“懒得费那心思,我一个人做了还省些……”魏池有点不屑。

“你这是傻呢?还是无能?”索尔哈罕撅了撅嘴:“如今你只有一个手下都招呼不过来,以后你们王将军要派几百个几千个给你,你还不得累死?你这个人啊”索尔哈罕叹了口气:“只知道平易近人的找别人商量,却不知道那事儿本该那些人做,又活该你管他,此时此刻不呼来喝去就是他们的福气了,还要去商量?也亏你才想的出来!”

“我和他之前不是有些矛盾么?……”魏池有点脸红,自己那行径倒和公主殿下您挺神似的……

“谁和谁没些矛盾?要是遇上点什么磕碰便畏首畏尾的,那你这官儿也就别做啦,回你老家打渔去吧!”

“……”

“别一脸清高相!”索尔哈罕指着魏池的鼻子:“本公主言尽于此,您老人家要听也行,不听也罢,这腰是你的,疼不到我身上来。”

魏池心想,这人怎么就不能把话说得好听些?是因为从小就被宠惯了?

“翻过去!”索尔哈罕不耐烦的挥挥手。

“嗯?”

“嗯什么嗯,我手上这药也就给你抹一次,下次疼死了找我要我也不给!”

“哦。”魏池老老实实的翻过了身,忍不住又瞟了两眼,是药吧?别又是什么作弄人的东西……

“老实点,别乱动,药酒都流下来了!”

“这药酒……好臭……别别别!不臭不臭……”魏池觉得这药不用也罢,再被这女人打几下,怕是涂什么仙药都没用了。

“你最近过得还好?”等药一涂完,魏池赶紧翻过了身拉紧了衣带。

“还好。”索尔哈罕收了药瓶。

“……我是说,漠南变成这样,你……”魏池小心翼翼的问。

索尔哈罕愣了愣,淡然一笑:“兴旺不过弹指间,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你有信心主导沉浮,难道就不信我也有么?”

魏池看那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也不好多问:“这么几十年来,两个国家你打我我打你就是打不厌啊……”

“贵国开国皇帝和现在的那位喜欢打,我们也没办法。”

魏池听那人的语气生硬了不少便赶紧缓和了言辞:“当年我才入京的时候,最爱和人争的便是这个,后来上了殿试,考官也问了这个,其实我所答的那些如果删减了那些空洞的辞藻,归结下来也就只剩一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这虽是句古话,却倒应了我的景。”

“呵呵,”索尔哈罕笑了一声:“你倒是坦然。”

“不!”魏池又从床上坐了起来:“我这么说是为了要应皇上的心思,如不是这话说的对路,我又如何能中这个探花。当然,要说我全然违心也不是,虽说我也不尽心于此念,但一时也想不出其他的法子……我只是揪心,这两国要这么折腾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会有个尽头,等你们大齐不再傲慢无礼,不再以文明自居的时候便是个尽头。”

“大齐的士大夫们倒认为,要等漠南不再骚扰边关,抢(色色小说 /class12/1.html劫屠城的时候才是个尽头!……也许你说得对,也许大齐的士大夫们说得对……不过,”魏池顿了顿:“也许都不全对。”

索尔哈罕站起了身:“我来了也快半个时辰了,你休息吧,我走了。”

“哦……”魏池见这人失了谈性便也不留客:“你慢走。”

索尔哈罕走到门边想了想,忍不住回过了头:“我不会在乎你们大齐要怎么想!在我有生之年里,我绝对不会让漠南被你们践踏!”

魏池看那人摔了帘子,心里有些堵。

翻过身来睡下时只觉得腰间的痛楚似乎缓和了些,山间那些的风就似被什么怪锁锁住了一般,只能在这狭窄的甬道里纠缠呼啸,不得超生。

魏池又翻了个身,偷偷摸了摸自己的脸:她说随便摸摸……随便摸摸做什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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