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才兴致勃勃的游了花园,第二日贾敏便没能起的了身。兴许是前阵子担忧林琼过甚,现在精神一下子放松了,加上昨日劳累,便病了。
林黛玉早起来正房请安时,便见贾敏身边的崔嬷嬷匆匆出来,跟她福了一福便走,脸上也没有了以往的笑意,一种不祥的预感冒出来,一张小脸瞬间白了。
春景见状,忙让她进屋,自己去问贾敏屋里的大丫鬟宜兰。
宜兰回道,“太太昨儿还好好的,今天一早就喊身上疼,全身不爽快,还咳嗽不止,崔嬷嬷去叫人请杏林医馆大夫去了。”复又道,“姑娘别担心,太太会没事的。”
林黛玉不仅没得到安慰,心中反而更加惊恐,满脑子都是“妈妈还是会死吗?”
从身后伸出一只手握住黛玉冰凉的掌心,“姐姐,别担心,妈妈不会有事的。”
林黛玉定神一看,原来是林琼,勉强道,“嗯。”两人一同进屋去看贾敏。
姐弟俩还没进内室就被林海撵出来了,他道,“你姐弟俩别进去,免得被染上病根。玉儿,带你弟弟先回你院里用饭去吧。”林黛玉和林琼只三四岁年纪,林琼更是大病初愈,若再病一次,这条捡来的命焉知还能再捡一次?
但贾敏生着病,林黛玉岂能不看一看,她哀求道,“爹爹,让玉儿看看妈妈吧。妈妈生着病,玉儿不走,玉儿给妈妈侍奉汤药。”
两个孩子仰着头眼巴巴看着自己,一副要哭不哭的担心模样,林海也很心酸。他抱住林黛玉和林琼,道,“乖孩子,别叫你妈妈担心,她怕你两个也染上呢。”怎么都不让两个孩子进房里。
林黛玉一个劲只是不走,非要守着贾敏不可,林琼拉着林黛玉的手跟她站在一起,用同样的坚定表情给她无言的支持。林如海无法,只好让丫鬟们看着他俩,自己进屋去看贾敏。
林黛玉看着出来进去的丫鬟婆子们,心里满是悲伤。就算弟弟回来了,妈妈也还是生病了,那么,妈妈最后还是会去世吗?她是否依旧要入贾府,然后爹爹也会离开,延续以前的命运?
她重回幼时姑苏,就是要再经历一遍这一切吗?难道当真是她命硬克母克父克家人?
林黛玉脑袋里纷纷乱乱,净是瞎想,一时竟陷入死胡同。林琼见她面色不对,一双淡眉紧蹙,连嘴唇都是白的,心道她心思既敏感又重,现在说不准就把责任全揽自己身上了。念及此,林琼便一阵的心疼,忙拉拉她的手,“林姑娘。”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是不愿意还叫姐姐的,叫黛玉或者玉儿又显得孟浪,因此只好叫这样生疏的称呼。
林黛玉回过神,面带询问看向林琼。
林琼道,“你不要担心,林夫人会好起来的,像我一样。”
“嗯。”林黛玉勉强笑了笑,“你私下不愿叫我姐姐就算了,但妈妈以后就是你的妈妈,她对你……你不必分那么清楚明白。”
林琼心里一揪,她又多想了?忙道,“对不起,我不是不愿叫你姐姐,也并非不承认林,啊不,妈妈,只是……”只是不想仅做你弟弟。
我想做的是,你的守护神。
“什么?”
“没,”林琼忙改口,“我以前没有妈妈,现在只是不习惯而已;我不喊你姐是因为我都二十多了,你才四岁,不想让你占我便宜!”
林黛玉道,“那是我小人之心了,对不住。”
“没有没有,是我不好。”林琼用两只手握住林黛玉的,“能遇见你,我很开心,你教我念书,还是我师父呢。”初夏的天气,她的手竟然冰凉,暖也暖不热。
“我也很高兴你来了。”林黛玉道,“你以后就是我林家的人,我会护着你的。”这几日她看着,林琼心地赤诚,自称二十多岁的大人了,其实有时候单纯的很,也是真心对她和爹爹妈妈的。
真心换真心,林黛玉自此将林琼当做亲人一般看待。
林琼听了林黛玉的话,笑着点头。
这次请的是杏林医馆的李粹李神医,此人跟专精儿科的张叙之不同,是杏林医馆的老大夫,在江南一带享有盛名,时常云游,轻易不会出诊。林家人身体都不好,常年请大夫诊治,这位李粹曾给林家三代都看过病,相熟的很了。
李老神医年纪已过七旬,头发还是乌黑如墨,身体也好的很,一路走来大气都不喘一口,到了正院还一个劲在数落身后扛着大药箱喘气流汗的小学徒,“叫你扎马步你偷懒,看你喘的,回去给我扎够两个时辰,不然没饭吃。”
林黛玉还记得这位在杏林德高望重的老神医,忙牵着林琼上来福了一福,“老神医,您来啦。”
李粹看了看林黛玉姐弟面色,笑道,“好造化,看这面相,竟是渡过了大劫,要涅槃了。”
“老神医还会相面?”林琼奇了。
李粹捻须笑而不答。他同林海算是忘年交,林海什么都好,偏他妻子生了两个孩子都是早夭相。病可治,命却不可医,他纵然被人恭维作神医,对林家人的病也是无能为力的。不成想这次远游归来,林家两个孩子突然就活蹦乱跳了,真乃一大奇事。
林黛玉道,“老神医相面之术神乎其技。”上辈子,她被断定是个早夭相,可不是死的早么。
林海接到丫头通报,忙迎出门来,“李兄远游归来了?”
李粹唤着小学徒往屋里走,“嗯,先让我看看弟妹的病吧。”
林海忙待他去了。
小学徒朝林黛玉姐弟吐吐舌头,吃力地拎着药箱跨过门槛,丫鬟要帮忙提药箱也不敢松快一下,怕师父看见了责骂。
这一诊断就诊了许久,约莫有一炷香时间,小学徒拿着一张药方快步跑出来。林黛玉在外头急了一脑门子汗,忙拦住他,“老神医怎么说?太太的病如何了?”
小学徒的脸色变得很凝重,道,“师父说,肺热劳损,肺虫侵入肺叶,已成瘵疾。”
林黛玉一听,忙拿帕子捂住脸,生怕自己忍不住流出泪来。瘵疾,不就是前世将她活活拖死的病症么。
林琼亦是震惊伤心。所谓瘵疾,即是现代所说的肺结核,西方人称作“白色瘟疫”,基本上十痨九死,在医学不发达的古代,是很难活命的。更要命的是,这种病,它是传染性的。
小学徒结结巴巴道,“你,你别伤心,师父很厉害,他会治好你妈妈的。”
“孽障,还不去抓药煎药?多什么嘴!”只听身后熟悉的洪钟般声音响起,小学徒猛地跳起来,拿着药方一溜烟跑了。
李粹满面叹息之色,跟林海边说话边走出门。林海虽则还算镇定,但亦是忧心忡忡,只是不想让两个孩子更伤心罢了。本来还想瞒着孩子,结果现在……
林琼拉住李粹衣角拦住他,“您既然是神医,一定可以就得了我妈妈喽?”
李粹苦笑,摸摸林琼光秃秃的脑门儿,“医者,医病,不能医命啊。”他这辈子最失败的就是,医不活林家人。林海父亲、母亲是,林琼林黛玉也是,他这神医的招牌真该摘了。
林琼道,“身为医者,本就是从阎王手里抢人,怎么能信命?”若是信命,不光贾敏要死,林海要死,林妹妹也要死,他怎么能信命!
“小小的孩子,口气倒挺大。”李粹向林海道,“此儿可成大器!”
林海苦笑道,“李兄夸大了,不过黄口小儿的空话罢了。”
林琼却借机道,“既然老神医说小子可成大器,不如就收我为徒如何?”
李粹睁大眼,“这怎么行?老夫微末小术,怎敢收林氏长子为徒?”林家一脉单传,唯一的长子跟他去学医了,林海简直要怨死他了。
“我学了医术,以后就能治好母亲了。”林琼对林海道,“父亲,你说是不是?”
林海略一沉吟,道,“过于武断,不许。”
林琼松开林黛玉的手,上前一步,跪在林海和李粹面前,肃容道,“请父亲成全。”
“逆子!你这是做什么?”
林琼道,“父亲,儿虽年只三岁,却非信口开河之人,请父亲成全。”
林黛玉看了看,也跪下在林琼身边,“父亲,玉儿也要学医。”
林海斥道,“胡闹!”
这时,李粹忽道,“林兄先别动怒,听我说一句。”
林海忙道,“请说。”
“我只是个行走江湖的大夫,一手微末之技不足挂齿,若公子想学,不必拜师,我教了也就是了。只是林姑娘身在内帏,行走不便,还是罢了吧。”
林海忙道,“这怎么成?李兄家传医术,怎可随意教授,不可不可。”
“林兄时常笑老夫迂腐不堪,怎么今日也如此了?”
林海住了嘴,他知李粹一言九鼎,话已出口,是不会再收回的了。
林琼见林海面色缓和,忙叩拜,“多谢爹爹”,又管李粹喊“师父”,李粹也没纠正他。
林黛玉知自己身为女眷,不方便时常出门,便也不再求,心里直懊恼。
林海训斥林琼,“虽学医,学业不可荒废。”
林琼忙摇头说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