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绪刚从政事堂出来,便远远望见了自己的大哥裴纪。
“大哥,你怎么来了?”
“中书令和中书侍郎让我来政事堂。”裴纪发牢骚道。
他大哥一向厌倦官场争斗,无论谁劝,他都是专心致志地研究经籍图史。可做官安分,不意味着在家里安分。他们两兄弟明争暗斗,多少年了,也没个结果。
裴绪更记得,前些日子因为裴纪多嘴,他可被骂惨了。
“谢阁老去东宫了。侍郎正在里面。”裴绪强颜欢笑。
裴纪打了个哈欠,“唉,等着被阁老们说教去吧。”
又是这副不着调的样子!
裴绪心里来气,家里什么事都压在他身上不说,这做哥哥的总得孝顺父母吧,什么时候贺礼是裴纪这个呆子送的。还不是他出钱买了双份的,边陪着笑脸,边解释自家大哥事务繁忙。
他赶紧叫住他:“唉,娘还叫你回去呢。”
裴纪郑重说:“等抽时间,我一定回去看母亲。”
脚底抹油似的,钻进政事堂。裴绪无奈望着他的背影。
裴绪回家,立即去拜了母亲。
这回他可不想再被骂了。战战兢兢地去拜了贾夫人。
“给母亲请安。”
裴绪这次险些哆嗦了,上次他被父母骂的无地自容。
贾夫人心情正好,“见你哥了吗?”
“见了,劝他今儿回家了。”裴绪垂头。
“唉,这还像话。”贾夫人说。
裴绪不敢大喘息,屏息凝思。
“你父亲临走时说要我督促你,多老天天流连是非之地。”贾夫人威严地训诫,吓得裴绪更不敢抬头看她了。“政事堂和东宫都仔细着点,毛手毛脚只会害了自己。”
“是,儿子听懂了。”
“听说你一直为郭宝义的事发愁。”
裴绪猜定又是裴纪多嘴多舌,把他这些日子的行踪透露给贾夫人了。
“是,太子时常问该当如何处理郭宝义。”
贾夫人紧紧盯着他,“你是怎么说的?”
“儿子说要明正典刑,让大理寺审。”
贾夫人稍安心了,“嗯,那太子呢?”
“太子也是这么说的。已经命我们草诏了。”
郭宝义之案尚未平息,以后定是余波阵阵。裴绪也只能说到这了。
贾夫人自知妇人之身不宜多过问,“罢了,你先出去吧。”
裴绪总算得以解脱。
冤家路窄,出去就见到裴纪进来了。
“大哥,你回来了啊。”
“是啊,说了会儿话就走了。”裴纪笑道。
“听说要修周书,大哥应该也参与吧。”
“是,此事不光秘书省重视,国子监、弘文馆、崇文馆等都会派人出来。到时候可有的忙了。”裴纪哭丧着脸,“唉,凭那秘书监挑三拣四的性子,我的活就得多几倍。再说又是谢衷管事,难上加难啊。”
“大哥不用这么发愁吧。以前可没见你这样。”
裴绪看自家大哥的傻气,真真像太子说的痴少监。
“你算谢衷的下属,谢阁老的脾气你能不知道?他老人家发火,长安都得抖三抖。我可不想撞他身上,挨他顿训。”裴纪自知无趣,“不说了,不说了,我还要进去和母亲说话。”
裴绪忽然问:“等下,你见了大将军韩苍?”
裴纪转过身,浅浅地笑了。
“是。”
————————
夜深了,怡园依旧灯火通明。
“明早儿,要点人。”金氏连忙过来通风报信。
王婆子一点不怕,“冯姑娘来是真的吗?她脾气好,性子柔,估计压不住人。”
她们早听了风声,说姑娘要亲自管内事。
“嘘,小点声,让姑娘听了可小心点你的皮。姑娘脾性变多了,她前些日子刚把那些服侍她的丫头赶出去了。”菀昭的乳母金氏说。
“听说伺候姑娘不好,便要她们出去做粗活了,哪有你说的那么重?”王婆子说。
金氏小心看四周,蚊子声似的说:“才不是这样呢,姑娘叫仆役把她们打了,然后撵出怡园了。冯姑娘忌讳人背地里说她,甚至连她侍女的玩笑话都会放在心上。惹恼了她,自然没好果子吃。”
“有这事?”王婆子差点吼出来。
“你小点声吧。当然了,我是她奶娘,什么事不知道。丫头厉害着呢,以前婢子待她不好,她直接叫人掌嘴。后来又悉数搜罗了她们赌钱、偷盗的罪名,直接就让人杖了她们。”金氏寒颤了,她当时亲眼见到那几个被打的多惨。
王婆子叹气,“幸好今儿人多,她也不过挨个数落。还能留着老脸。”
“小心着吧,姑娘真恼了,我们都没什么好果子吃。就不说前几月的事,你看看怡园,还像个话吗?”
“唉,怡园杂人多,管事的少。正经的主子就两个,老夫人不管事,姑娘年轻没见过世面。整个园子也就琳琅能说上几句。”王婆说。
金氏小声说:“姑娘半月前刚问了府里的情况,还让人对了账目。并且特意问了管事的,还找了管事婆子问话。”
王婆子急了,“有这等事,竟没一个跟我说的。”
“谁敢说啊,老夫人在旁呢。”金氏又说:“唉,怡园上下也确实该治了。方大只看外边的事,里面的一概不问。琳琅又每日在老夫人身边,抽不得身。姑娘管管也算好。明早只希望别丢了脸面,毕竟多少年的辛苦在里面呢。”
“也对,也对。”
王婆听进去了,她在怡园待了几十年,什么事没见过。她们虽然是有点头脸的婆娘,但主子翻了脸,顷刻间什么都没了。
三月十七日春已经将去了,怡园的梨花谢了大半。若玉肌凝雪梨花白,风卷雪落,只待春休。
不到五更天,菀昭就起来描眉点唇。
“姑娘,已经准备好了。这是花名册。”
流丹愈发能干,比刚见时精干不少。
菀昭笑道:“好,待会让书童逐个点名。”
“是。”流丹应声。
“画黛怎么样?”
流丹说:“画黛人还好。”
菀昭轻轻微笑,抚摸发鬟。“走吧。”
厅外云集着黑压压一群人。
流丹和新来的婢女在外面点了遍人数,偌大怡园的婆娘们竟连个声都不敢出。
菀昭来的早,先大概翻了名册。然后让自己的侍读芸儿,逐一唤进来。
“把她们按次序分成几拨。一一点了名,少了谁、多了谁都记下来。新来的未录入名册的,叫人楷书一份名单,等我过目了,再另造新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