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大婚之礼一成,延平帝和皇后先后出了奉先殿。
延平帝走在前面,一时想起有些事要和皇后商议,停住了脚步等皇后赶上来。
皇后身边的方姑姑察觉圣驾在前停滞,悄声提醒皇后道:“陛下似乎是在等娘娘。”
皇后恍若未闻未见,仍步速如常地向前走着。
延平帝等了一会不见皇后有丝毫赶上来的意思,有些着恼,但想想还是耐下性子继续等着。
恰逢淑妃带人自御道远处赶了过来,距御驾还有些距离就提起裙裾小跑了几步,来到延平帝身前。
延平帝见她如此,丝毫不觉她此举有失庄重,反而因此一扫有些窒闷的心情,对她笑道:“瞧瞧你这个样子,都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还是这般莽莽撞撞的。”
此时皇后也正好赶上来了,淑妃给皇后草草行了个礼就对延平帝道:“臣妾是怕陛下因今日太子大婚的事过于忙碌,耽搁用膳以至损伤龙体,特命御厨准备了一桌特别的膳食请陛下移驾。”
这移驾自然是往翊桦宫去,若是平日延平帝自然欣然前往,但今日是太子成婚的日子,延平帝没有立刻答话,转身看向皇后。
若是皇后主动开口请他往延望宫用膳,他便是拂了淑妃的好意也会给皇后这个面子。
皇后站在淑妃和延平帝的斜后方,目光落在淑妃身旁的一株红海棠上。
粉白的花瓣重重叠叠被宽大的叶子包裹着的,很是亮眼,可惜开得再好,也不及一身锦茜红烟霞绡纱裙的淑妃,含笑不语地依偎在帝王身侧,真真是人比花娇。
扯出一个无比得体地笑容,皇后对延平帝屈膝一礼:“淑妃妹妹的好意怎可轻负了,臣妾恭送陛下。”
延平帝闻言沉下了面色,瞥了皇后一眼什么也没说给近侍贾任使了个眼色。
在贾任“陛下起驾”的唱和声中,御驾在御道上越行越远,皇后立在原处望了一会才移步往延望宫而去。
可能是年岁渐大,延平帝最近觉得自己无论在床事还是国事上都有些力不从心。今日皇后不识抬举,他心里不大痛快,本只想来翊桦宫歇歇的,架不住淑妃的娇媚动人,勉强来了一回,便汗出如浆,躺在床上喘着粗气。
淑妃心下哂弃,面上堆笑,拿帕子温柔地替他拭汗,善解人意地道:“必是陛下近来又要操劳太子的婚事,又要忧心国事,有些累着了。”
找到了体虚的借口,延平帝被劝解得十分快慰,接口道:“昨日报上来的折子,黄河溃了,为此朕真是头痛不已。”
淑妃闻言心中一动,道:“天灾一出,必将派人赈灾,陛下如今头痛肯定是为赈灾的人选。臣妾倒有一策,可解陛下烦忧。”
说完不见延平帝有动怒的迹象,淑妃继续道:“不如派太子殿下前去。”
延平帝亲抚着爱妃的一头水滑乌发,沉吟道:“太子?”
“是啊,陛下您想,殿下已在弱冠之年,又初大婚,再不让他参与政事,那些大夫们又要跟您过不去了,不如乘此机会派往灾情重处视察一番,既给了殿下历练的机会,又正好堵了这些人的嘴。”
虽然很累,许莲还是被既定的生物钟给弄醒了,睁开眼睛的第一个念头:那位散布太子体弱(不行)谣言的仁兄你出来,站到我面前来,老娘保证不打死你。
此时传来一阵叩门声,算是人工闹钟,提醒他们别睡过头了,快起来还有正事要办。
太子被吵醒了,迷蒙了一会,在许莲眼里完全一副慵懒美人的样子,太子清醒过来掀了被子就要唤人进来伺候,被许莲喊住了:“您等等!”
太子一愣,以为她要出来亲自给他穿衣,还有些宽慰,心道虽说瞧着跳脱了些,还算是懂事的。
接着就看到许莲在裹在被子里迅速穿好了里衣和中衣,对他道:“行了,我穿好了,您叫人进来吧。”
太子:“......”。
二人穿戴齐整用过早膳便要出门,太子看了眼许莲的装束皱了皱眉:“你这头面怎么这么素净?”
老爷子卸甲前立过不少战功,先帝多有赏赐,再加上老太太命人在外做些营生,府里用度十分宽松,等老爷子封侯,只有禄米却无皇恩,日子和从前比起来差了不少,许氏也是个会持家的,不会在穿衣打扮过太过奢侈,维持着那份体面也就罢了。
许莲前世性子是女汉子,这世被老爷子直接养成了一个汉子,在这方面十分体谅许氏不曾过多要求,再加上赐婚与入宫隔得时日太短,很多首饰头面来不及现打,因而带进宫的也都是些不出错也不出挑的饰品,无怪入不了太子的的眼。
其中的关隘很难一一说清,总不能直说自家有些穷吧,许莲便告了句罪。
太子见此命人去库房取了支白玉嵌珠坠金叶流苏歩摇让许莲戴上。
许莲有些惴惴:“这样去见娘娘会不会太招摇了?”
太子伸手扶了一把有些歪了的歩摇,道:“不会,母后喜欢看身边人打扮得鲜亮些。”
看着旁人过得这么鲜活,仿佛把自己的这份黯淡也给点亮了。
延望宫正殿。
许莲坐在太子后首,默默地盯着裙裾上的花纹出神,时不时瞥一眼冷着脸的皇后和一言不发的太子,为殿内诡异的气氛捏一把汗。
今日是太子大婚的第二天,按例她身为太子妃是要来给帝后请安。
原本没什么不对,行过稽首大礼,皇后叫起,说了几句盼她早日为皇室开枝散叶的场面话,把许莲闹了个脸红。
又赏了对羊脂白玉的镯子给她,还处于于羞涩状的许莲愣愣地接过,太子代许莲谢过母后,气氛可谓是和乐融融。
可之后带着一名衣饰华贵的妙龄少女和一位貌美宫妃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整个场面就不对了。
那宫妃不是旁人,正是大名鼎鼎的淑妃杨氏。
一身金粉云纹绡纱的淑妃凭了通传一进来,未言三分笑,向皇后告了个罪,言道是专门为前日请安来迟之事向皇后赔罪的,理由也很简单:身子不大爽利,还望娘娘莫怪。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在儿子媳妇面前,皇后淡淡应了便要将此事揭过去。
请罪显然是个由头,淑妃紧接着将端华公主拉到身前,对着许莲笑道:“整好今日太子妃也在,端华这丫头正盼着能见嫂嫂一面,这才巴巴地跟了过来。”说着作势推了公主一把:“还不快去给皇嫂见礼。”
“端华见过皇嫂。”许莲回以礼貌一笑,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身着云雁细锦衣的端华公主人美声甜,亲亲热热地挽了许莲的手:“早听说皇兄要娶亲,便一直盼望能见嫂嫂一面,今日一见嫂嫂果然姿容淑丽,与皇兄立在同处宛如一对璧人。“
话是好话,可从这位公主口中说出来,她怎么就不信呢?
论起来,这位公主与她未见面便已结了不小的梁子,江文涛一首情诗让公主之尊颜面扫地,许莲也跟着被扫到台风尾,险些嫁不出去,她们俩要能亲亲热热脾性相投地做姑嫂,许莲对这个世界的三观就要崩塌了。
果然,端华公主继续自说自话道:”初见也没准备什么礼物,妹妹不才,书法勉强还过得去,便送皇嫂端华亲书的一幅字,嫂嫂可莫要嫌弃。“
许莲当然笑着说怎么会嫌弃,公主墨宝必是好的,然后端华就笑得一脸天真无邪地命人将裱好的字帖拿过来。
许莲扫了一眼就心头猛跳,合着在这等着她呢!
她第一反应便是去瞧太子的脸色。
帖上书一首簪花小楷:夜闻恋雨别情调,曲断弦折顿思言。朝啼晚戏鸳鸯梦,鸾凤金笼异枕寒。(注1)
此诗不是别的,正是江文涛那厮在斗酒会上的挥毫之作。
许莲的脸都快白了,从宫人手里接过,面上好不容易挤出几分笑:”妾久居深闺,不通文墨,只看书法便觉是个好的,殿下觉得呢?“
这种时候她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她反应越大,就越像有什么似的。
太子随话瞥了一眼,神色不变,如平常兄长关心弟妹学业般对端华道:”不错,端华的字有长进了。“
许莲也不给公主继续这个话题的机会,卷了字帖便道:”蒙公主厚爱,这份礼妾身十分喜欢。说来公主比妾身虚长一岁,也已指了驸马,不知何时成礼,也好让我这个做嫂子的前去恭贺一二?“
此言一出,端华立时下了脸色。
按例公主在宫中年过及笄便要出宫建府,与驸马成婚后也会住在公主府,但端华公主是淑妃和延平帝的掌上明珠,淑妃舍不得她早早出宫,便央了延平帝留她过了十六还未出宫,因而公主府早已落成,只等肃毅侯府上折请旨便可完婚,但肃毅侯府的准驸马爷最近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虽说这病得蹊跷不知真假,但人家的态度已经摆在那,让公主想要快些完婚把传言遮过去都不行了。
许莲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给人添堵这种事,就是你来我往,报应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