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月奴双在三根血布条内各暗缝了一包萤虫粉,这种虫粉淡色无味,狼狗闻不出来。布条被叼走,虫粉一路细撒,经雨水浸润,遇光一照,便会泛起荧荧绿光,如此即便不跟踪狼狗,也能寻得它们逃跑的踪迹。
莫尘戾听她说起,便笑问:“你就不怕狼狗不买账?”
“自然是怕的,”月奴双举着伞往后斜了斜,尽量让他淋不到雨,“所以我本来想把布条绑在狗儿们身上,又担心如此一来会引起它们的警觉,适得其反。索性不如赌一把,若狼狗们没有叼走布条,说明它们不会中计,我们想从它们身上找突破口便没有可能。但它们叼走布条,就必定会回到同伴身边。”
莫尘戾看了看怀中的人儿,眼中有奇异的光芒闪烁,他伸手把伞往前推了推,让雨落不到她的身上,忽而闻到她浅浅的叹息。
因她背靠着他,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他也知道,以她的心肠,必然会觉得利用了狗儿,过意不去,“畜生无辜,北夷人又何尝不是利用它们来做些伤天害理的事?”
他竟猜到她所想,月奴双微微诧异,回眸看他。
他却在看前方的路。
夜雨中,他的眼眸幽邃如深潭,然而星光熠熠。
月奴双蓦地转回头,面颊微烧,“只希望一切顺利,尽快了结。”
他圈住她的手紧了紧,似是无声安慰。
一大队人马行进在暴雨中,不时会有探路的士兵回禀狼狗跑走的方向。
翻过一座矮山,进入一片密林,两个先前探路的士兵急急来报,说狼狗分了道,一只往西,两只往东。
因为马速不快,且王爷驭得稳,月奴双迷迷糊糊睡了会儿,听到这样的情况,不禁蹙眉。
他们随即赶到分迹处,莫王爷下令大部队原地休息待命,兵部侍郎蔡英打着灯笼捧着地图与王爷一道分析。
月奴双则细细查看起地面的情况。
三条绿色光迹虽时而相交时而分散,却并不像狗儿们有所察觉或发生异常,只是落单的狗儿在与同伴分开后,似乎加快了移动的速度,光迹线变得细长且稀疏。
很快,又有两个探路的士兵抬着一具尸体回来,说是在西边距此地三里处的暗沟发现的,此外还有血布条,绿色的光迹也在那里断了。
死者正是白日里跟踪狗儿的士兵,被兽齿咬断咽喉,直接毙命。
月奴双又惊又难过,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间接害了一条人命。
莫尘戾见她神情不对,默默将她拉开,护在身边。
蔡英说:“恐怕是那几只畜生发现被人跟踪,故意引开他,如此的话,另外两只狼狗所行方向也很难为信了。”
月奴双低低地说:“萤虫粉会影响狗儿们的嗅觉,且我曾嘱咐过这位大哥务必与狼狗保持较远距离,他跟了这么远都没问题,怎么会突然大意被狼狗们发现呢……”
莫尘戾心念一动,对手下吩咐:“检查他身上有无其他伤痕。”
手下士兵仔细检查了一阵,回禀:“启禀王爷,并无其他外伤。”
他微微冷笑,“兵部的人遇到狼狗袭击竟然连反抗搏斗的痕迹都没有,果真是北夷人训狗有术么?”
蔡英一时汗颜,以为王爷会责问,莫尘戾却只对手下士兵吩咐将尸体抬回军营。
月奴双满心疑惑,甚觉蹊跷,趁抬尸体的小队从身后经过,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死去的士兵,那是一张表情惊恐的脸。
就像王爷说的,一个训练有素的士兵怎么会斗不过一只狼狗呢?就算狼狗再凶猛,也不至于连打斗都没有,便被扑咬至死。再者,若狼狗们真的察觉有人跟踪,又何必故意引开再袭击,它们受过团队作战训练,三只一起行动,胜算岂不是更大?
大雨刷拉拉地下着,漆黑的密林迷雾朦胧,他们在雨中行进已十分不易,难道要无功而返吗?若真是这样,岂不辜负了王爷对她的一番信任?且手底下的一众兵将官员将如何看他?
思绪缕缕,月奴双也没有注意王爷和兵部侍郎在商议什么,只隐约听到说这片林子和昨天抓到北夷人的林子相邻,地形复杂,确实容易藏形隐踪,但之前已经对这里进行过搜查,没有发现异常等等。眼见追捕之事陷入僵局,月奴双隐隐心焦。
其实她还有一个法子,是考虑到萤虫粉漏光、光迹消失后的办法,只是现下大雨倾盆,不一定会成功。再说,狼狗已有察觉,就算最后找到它们所在,也不一定是北夷人的藏身之处。
她不敢再跟王爷提,怕终究还是徒劳一场。
一刻后,又有一组探路的士兵回报,另外两只狼狗已经找到,在一处山洞避雨,发现它们时,两只狗正在嘿咻嘿咻,众人一听,皆是哭笑不得。
敢情落单的那只是条单身狗,当了一路电灯泡,终是忍无可忍,才和它们分道扬镳的。
蔡英强忍住笑意,说:“要不王爷先和姑娘回营,下官即刻带人将这附近再仔细搜查一遍?”
莫尘戾却不搭话,指节敲了敲地图某处,“去这里。”
所指位置正是西边的尹山。
尹山原名尹川,本是一条河。二十年前,西北发生过一次大地震,连京城都有被波及,尹川周围山石崩塌,河道封堵,水流改道,川便变成了山。因了那次大地震,住在尹川周围的村民农户都搬离了家园,另建新居,尹山荒秃,渐渐成为了人迹罕至的地方。
大部队又开始悄然行进。
坐在马上的月奴双愧疚低语:“对不起……”
莫尘戾轻笑一声,“为何要道歉?
因为她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和判断,让大家白忙活了一场,月奴双这样想,却说不出口。
莫尘戾见她不说话,安抚地拍拍她的头,“你已经帮了大忙。”
听到这样的安慰,她心中更加郁结,原是想帮他,还大言不惭地对别人说自己有八成把握,结果如此,真真滑稽可笑。
莫尘戾之所以选择亲自去尹山查探,是有原因的。
根据几次鼠疫爆发的地点,不难推断出北夷人的行动规律和目标,这群人要投毒且避人耳目,必定会选择隐蔽且距离不会太远的地方作为长期的藏身据点。更兼派去跟踪的士兵死得蹊跷,西方大有可疑。
月奴双能想到的,他都已想到,旁人皆以为是行踪暴露被狼狗察觉,他却认为这是一种讯号。
大雨滂沱,月奴双望着从天而降的细密雨点,再无睡意。她纠结了一阵,手落在身上的小蛊匣,“其实……我仍不能死心,既然另外两只狼狗已经找到,不如我来寻一寻剩下那只狗,若真是被耍弄了一番,我也可以自知智商不如狗了。”
还真是不撞南墙心不死的性格!
莫尘戾笑出声,“被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期待了。”
月奴双扁着嘴,回头白他一眼,摸出一个很小的白玉盅,又找出一包萤虫粉。为了给她腾出手,莫尘戾体贴地接过伞,一手握住缰绳,一手执伞,稳稳地撑在她的头顶。
她抖了一些萤虫粉在手上,小心翼翼地打开白玉盅,念了一句苗语,不一会儿,一只碧色的小飞虫探出头来,翅膀薄而半透,身体散着淡淡青光,将周围照得微亮。
萤虫在她掌心停留,似在闻嗅虫粉的气味,月奴双将它抬到眼前,温柔低语,像是在和它交流。
莫尘戾颇觉有趣,也细看起来。
小萤虫听完月奴双的话语,搓了搓手,翅膀轻抖。
“……”月奴双瞪住它。
他好奇,“怎么了?”
“把这孩子养刁了,它觉得下雨,又冷又湿,不愿意出去。”月奴双严肃认真地和萤虫沟通,似在告诉它情况有多么严重,多么紧急,结果小家伙听了一阵,挥挥翅膀,又钻进了玉盅里。
“……”
情况不言而喻。
莫尘戾哈哈大笑,“连只虫子都搞不定,也不能指望你能搞定狗了。”
谁知这话一出,小萤虫又飞了出来,飞到他的脸上,四只小手“啪啪”抽他,嘴里还发出细微的咝咝声,似是在责骂。
但因为就只有小指头那么大,饶是它打得十分卖力,对莫尘戾来说充其量也不过就像是雨水滴在脸上的感觉而已。
月奴双没好气地说:“多亏了你,我家小青说要为我争口气。”
要不怎么说什么样的人养出什么样的宠物呢,连只虫子和她的脾气都一个样,稍微逗一逗就怒了。
小青出了气,搓搓小手,轻挥翅膀,飞到月奴双面前,转了个圈。
月奴双用苗语嘱咐它务必小心,便目送它飞到伞外,飞进雨帘,碧光幽幽,缓缓消匿。
“它在雨中没有问题吗?”莫尘戾问,毕竟只是一只小虫子。
“它可不是一般的虫儿,天天好吃好喝的供着,入火都没有问题。”月奴双嘴上这么说,目光却殷殷凝视着远方。
这小青本是苗疆巫山虫王之后,出了些意外,身体变异,长出翅膀,被虫王厌弃,众虫排斥,一番机缘巧合,被月奴双收留。
莫尘戾含笑望着她,想起民间对她的传闻,“身背宝囊,手持仙器,能驭百虫,轻诵妙音”,如此看来,也并不完全夸张,她确实能与虫沟通,“听懂”虫的言语,与虫为伴,以蛊救人。这天底下,可还有第二个如此神奇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