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修能已经急得脑门出汗,但不敢接话,而西陵豪却端坐不动,面上表情若有所思。左天行看了看喜不自胜的西陵屹,再看向目光沉静的左皇后,沉吟不语。
惠德佑也终于从怔忡中回神,忙拱手道:“娘娘所言极是,臣自当为我西崇鞠躬尽瘁。”他的言语似表明不会支持任何一方,乃是为了国家,相当圆滑。
“看来有人在念叨着王爷,而且怨气不小。”穆安澜在背后说道,声音里明显是一贯的冷嘲热讽,但也明显的没有恶意,“为免在圣上的面前失仪,王爷,您不妨用这个塞上鼻子,以防万一也好。”
仿佛没看到背后人的手,西陵炎继续前行,侧头淡笑道:“安澜,若是仅有你一人听到此声不适,那么最好,你自己用它堵住耳朵,万勿以此强求于人。”
穆安澜嘿然,随手将棉团丢回马车的车厢,一溜小跑追上西陵炎的脚步,跟在后面笑着道:“王爷话里又打机锋了,是欺负属下听不懂么?即便是所谓的强求,也要因人而异。”
西陵炎但笑不语,心头掠过一个娇小的人影,又很快消弭。他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深邃,又很快恢复清明,若为了有些事,他却是必然要强求的。
今日时间尚早,趁着早朝之前,西陵炎进宫来探望母亲肃王太妃的身体。以母妃为由进宫,西陵炎知道如此之计并不长久,但眼下的僵局便是,若不能将刺客之事尽快彻底推向他人,终究他仍是遗憾落败。
才刚踏入宫门,一道急促的马蹄声突然从身后传来,凌厉的女声也随后响起,“太医!速速传太医!惠大人此刻正急需治疗!”
西陵炎微微蹙眉,西崇国历来恪守法度,在这座皇城之前,决无人敢行不符规矩之事。
西陵炎正要转身,蓦然想起她口中提到了一位“惠大人”,莫非……
“还不快让开!”只迟疑了片刻,女子的声音已经到了头顶,西陵炎闪身避过,脑海中忽然忆起一人,立即回头看去,冷不防与那女子四目相对。
女子约莫二十岁,肤色略显黧黑,浑身散发出恣意和张狂之气,但看到西陵炎的一刹那,她却好像突然傻眼了,脸上蓦地红了起来,有些张口结舌,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西陵炎,“你——”
“阿兰,在皇城之前怎的如此无礼?”马队中有一人忽然出列,走到跟前翻身下马。
女子也连忙下马,退后一步立到男人的身旁,侧头状似随意地提醒道:“姊夫,这位大人眼看都快不行了,我只是急着催人叫太医来,不行么?”
她嘴上说着,一双眼睛却仍在西陵炎身上滴溜溜地转着,一副不死心的模样。
这女子倒是表里如一的胆大。西陵炎微微蹙眉,目光却落在了面前熟悉的面庞上。
先前下马的男人无奈笑了笑,转头面向西陵炎,正要开口,西陵炎淡淡一欠身,“庄王殿下一路舟车劳顿,惠大人一事自有小王代劳,请王爷先行去拜见陛下吧。”
庄王年纪三十余岁,虽因一路风尘而稍显倦怠,但目中精明之色却分毫未减。
听西陵炎张口便叫出自己的名号,庄王西陵豪略一愣,随即爽朗地笑道:“原来是武功郡王,果然是好眼力,这边惠大人之事便拜托了。”
他向身边那唤他为“姊夫”的女子一招手,“阿兰,还不快走?”
“……是。”女子不情不愿地交出缰绳跟在了他的身后,虽然亦步亦趋地走着,眼睛仍是肆无忌惮地往西陵炎身上看,走过西陵炎身边时还冲他咧嘴一笑。
西陵炎站在原地半天没动,突然听到穆安澜在旁边咳嗽一声,嘿笑道:“王爷,这位……”
“速把惠大人送去太医院。”西陵炎冷冷地道,拂袖往前而去。穆安澜噤声,只得收起调侃之心照做。
谁都没有想到庄王西陵豪会比预计的时间提早回来,如何处置错失国丧的庄王西陵豪,也成为了眼下最迫在眉睫的事。
朝中众臣自然又分为了两派,一方认为北疆流民之事迫在眉睫,庄王一腔赤诚为国,不可因此寒天下志士之心;一方则坚定地认为法规不可违,此事绝无姑息。
“启禀陛下。”半晌之后,终于是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西陵屹站了出来,冷眼瞧着站在阶下的西陵豪,声音冰冷却笃定地道,“臣以为,此事干系重大,国丧不归便是对先帝不敬,但毕竟镇守北疆有功,理应削爵、遣返封地。”
众人立时噤声,削爵的处罚不啻大罪,昔年肃王因罪削爵身死,才导致如今西陵炎仅仅以郡王之身立于此地。
谢灵焉蓦地抬起眼睛看向西陵屹,此刻她站在西陵仝的身后,从这个御座之后的位置,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四面人的不同表情。
就在西陵屹说出这番提议时,她看到西陵屹的眸中一闪而过的隐忍恨意。
——那种熟悉的颜色,当初她在西陵屹的身边时,也曾见到过;能令西陵屹露出这样表情的情况也并不多,无不是让他极度愤怒和的情形。
难道,西陵屹与庄王西陵豪当真有什么过节?
谢灵焉暗自沉吟,以她所知,甚至从未听过西陵屹提起庄王其人。难道,还有什么内情是她所不知道的?
作为被议论之人,庄王西陵豪站在堂中沉默不语,仍是一副处之泰然的模样,仿佛西陵屹的话语对他没有任何的影响。倒是他身边站着的女子忍不住了,仰头道:“陛下!逝者已逝,国之仍存;若是守卫边疆的将士于此时松懈,流民外寇冲击之下,难道陛下是想国之不存?”
女子对着西陵仝怒目而视,话语掷地有声,众人齐刷刷地看去,已认出说话之人正是长乐侯巫马利的次女巫马兰,以女子之身却已官封六品昭武校尉。
“放……放肆!”有人颤抖着道,可到了后面又接不下去了。巫马兰这话本就有理在先,皇帝死了还有继任,可若是任由外贼长驱直入,国将不国,一个虚伪的大典又有什么用处?
被巫马兰这样反诘,西陵仝登时脸上阵红阵白,勉强镇定了思绪,道:“可……若是按巫马校尉此言,你们无过倒有功了?”
巫马兰轻轻一笑,傲然环视了一周,理直气壮地道:“边疆战士抛头颅洒热血,多少因此丢掉了性命,回到清都竟然还要受这等不公惩处,陛下难道是想寒天下将士的心么?陛下莫不是忘了,攘外必先安内,若无将士们助力,内何能安?”
众人齐齐倒吸了口凉气,谢灵焉微微眯起了眼睛,这个女子倒真是不简单。
然而她对巫马兰的话也是深以为然,以西陵仝如今的实力,万不能去以卵击石挑衅这群兵权在握的权臣。只是……谢灵焉向西陵屹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个人当真会甘心么?
“这……”西陵仝面色讪讪,只得求助地看向面无表情的西陵屹。
西陵屹冷笑一声,目光灼灼地却看向了一直不曾开口的庄王西陵豪,“巫马校尉的这么一番长篇大论,究竟是自己的真情实感,或是庄王殿下教导有方?既然在此开诚布公,总要众人都开口陈情,万不能叫人指责陛下偏袒,不给人申诉之机。”
巫马兰立时横眉竖眼,刚要开口反击,庄王轻轻咳嗽一声,淡淡地道:“回禀摄政王,此番征战细节,本王已在奏折中呈给陛下;本王要说的话,也都在奏折之中。功过之分,本王相信陛下自有定夺。”
西陵屹碰了个软钉子,登时怒色上脸。西陵仝连忙打开那本奏折装作细看,半遮了脸拼命向谢灵焉使眼色,用唇语道:“这如何是好?”
谢灵焉但笑不语,只是暗中向他摆了摆手。西陵仝一呆,眸中闪过愠色,分明还是不情愿就这么放过他们。
“朕……再考量一番。”在谢灵焉的注视下,西陵仝终于勉强地道,紧紧捏住了那本奏折,“王爷一路颠簸,又为国如此操劳,近来还是在府中好好休息一番才是。”
言下之意,庄王最近最好在自己府中好好待着。
庄王面上云淡风轻,伏身下拜谢恩自不提。巫马兰虽然满心气愤,但见姊夫已经妥协,不服气地往父亲长乐侯巫马利的方向看了一眼,也不情不愿地拜了下去。
下朝之后,满心怨忿的西陵仝将谢灵焉甩在一边,自己气呼呼地径直朝寝宫走去,这次甚至连御书房也不去了。谢灵焉倒也不急着用轻功去追上他,只是慢条斯理地在长廊上走着,身后,熟悉的脚步声已经靠近。
是西陵炎。
“郡王今天早朝倒是险些来迟了。”等他走近,谢灵焉仍然目视前方,嘴上用仅能令二人听到的声音轻轻说道,“连庄王都能脚下生风自北疆赶来京城,郡王倒是为了什么缘故来得这般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