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话,沈晚冬大惊,手中的酒杯“咚”地一声掉落在地,碎成几片。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章谦溢,却发现这男人此时亦是一脸惊诧。
没听错吧,安定侯指名要见她?为什么?他是知道了什么,还是另外有目的?
只是眨眼间,这又脏又臭的小屋忽然乌泱泱涌进来五六个人,为首的自然是大先生,紧跟在他身后的是梅姨、翩红,还有两个抱着妆奁及衣裳的小丫头。
这又算怎么回事?
沈晚冬不敢动,脊背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冷眼瞧去,大先生此时正微笑着说:屋子太暗,再端进来两盏亮灯来。
这般举动,倒是平易近人的紧,只不过那双深沉的眼似乎在思虑什么,让人猜不透。
“晚冬姑娘,”大先生往前走了几步,两眼紧盯着地上坐着的狼狈女人,笑问道:“你与安定侯可曾相识?”
沈晚冬摇摇头。
“那你以前听过他么?”
沈晚冬直接装傻,怯懦道:“他,他是何人。”
大先生见沈晚冬并不认识安定侯,登时松了口气,可心里仍存疑,淡淡一笑:“他是何人待会儿你就知道了,你要记住,在侯爷跟前别乱说话,你这条小命能不能留住,说不准还有一丝转机。”
说罢这话,大先生板着脸,瞧向地上盘腿而坐、两眼通红的侄儿,问道:“你呢?以前可曾听说过什么。”
章谦溢默默扶起沈晚冬,他冷眼扫了下梅姨,瞧见这老娼妇此时果然有些慌,是啊,若是小妹真与安定侯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而安定侯又能出面保了小妹的命,这老娼妇就算不死,也得掉张皮。
不过……
“不曾听过什么。”章谦溢倒是镇静,他用手指帮身边的美人梳顺乱了的发,淡淡说道:“小妹是我从乡下买回来的,身世清白的很。至于侯爷为何要见她,那可是朝廷权臣之间的斡旋了,咱们这等人,还是不要妄加揣测的好。”
大先生垂眸默然,虽不怀疑却也不怎么相信,他招手,让身后的两个小丫头去给冬姑娘梳洗打扮,见大人物,可不能这般狼狈。
大先生话音刚落,翩红就笑着走上前来,她从妆奁中拿出盒用茉莉籽研的粉,略屈膝,给沈晚冬福了一礼,随后眼波流转,柔声说道:
“这是上好的粉,可遮住妹妹脸上的红肿。”
说罢这话,翩红问小丫头要了块湿手巾,准备亲自帮沈晚冬梳洗上妆。
谁知翩红的手还未碰到沈晚冬,就被章谦溢给用力打开。
男人冷笑数声,并不看这位不久前还与他行房中之乐的美人,他只是默默地帮他的小妹整理乱了的衣襟和头发,半响,才说了句:“翩红姑娘的粉,咱们可不敢用,烂了脸可找谁去哭。其实我家小妹国色天香,就算再狼狈,也自有一番楚楚动人的风流,用什么俗粉。”
听了这话,翩红的脸登时绯红一片,又尴尬又气,简直进退两难,她见大先生并不言语,好似没有要帮她的意思。无奈之下,翩红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她轻甩了下袖子,又啐了口,媚眼恨恨地飞向章谦溢,嗔道:“得,看来我们这等粗手笨脚的终究上不了台面,伺候不了公子跟前的人。”
沈晚冬可没心思理会翩红这会儿又怀了什么坏水,更没想法妆扮自己,她就是要这姓荣的好好瞧一下,自己的夫人究竟做了什么好事,把别人害得多惨。
她不愿梳妆,大先生面上虽看起来有些不满,但终究没发火,只是淡淡嘱咐她:务必要谨言慎行,别得罪了侯爷。
随后,沈晚冬就跟在大先生身后,朝福满楼的大堂走去。
大堂依旧灯火通明,可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音。
沈晚冬感觉每走一步,都是煎熬。她究竟该如何面对这位荣侯爷,卑躬屈膝?忍气吞声?可怜兮兮?装悲卖惨?还是索性哭闹一场?
离得老远,她就看见大堂正中间站着个极高的男人。
走近几分,她瞧见这男人穿着细鳞软甲武服,健壮的身躯将衣裳绷得紧紧的,宽肩窄腰,孔武有力,两条长腿自然地分开,一手背后,另一手拿着把足足有半人高的长刀,端铮铮地立在原地。
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晚冬不禁皱眉乱猜。这大梁的权贵哪个不喜欢装腔作势,姓荣的如此着装,还拿着把刀,可见更是个爱装势的膏梁纨绔。再者,能熬到如此高位的,大约是个半入黄土的老头子了吧。
正在此时,大堂正中间站着的男人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响起,缓缓转身。
这下沈晚冬可瞧清了,这安定侯,居然是十分的年轻!而且,还挺好看。
他看上去还不到三十,皮肤微黑,是那种经历过战场的豪迈颜色,眉毛很浓,鼻梁高挺,目光坦荡且执着,样貌俊朗,英气勃勃,加之身量矫健挺拔,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奇男子。
不知为何,沈晚冬忽然有些后悔了,她后悔,为何方才不稍微打扮下自己。
而就在此时,大先生抱着拳疾走几步上前,满面堆笑地给安定侯见礼,正要将她给侯爷引见时,谁知人家安定侯大手一挥,用长刀指了指她,问:
“晚冬?”
沈晚冬只觉得这个低沉略沙哑的声音像根针,竟将她的心刺得有些疼。
“是,侯爷。”沈晚冬鼻子酸了,忍住泪,屈膝给荣明海道了个万福。她正要出声,请侯爷去二楼的雅间小坐,谁知这男人竟然转身就往外走,只是用背影淡淡地撂下一句:
“跟我走。”
沈晚冬大惊,这就把她带走了?连一声招呼都不给大先生和章谦溢打,就这么云淡风轻地把她带走了?
好霸道的人。
不过,话不多,直接简单粗暴地做事,其实也挺有魅力的。
沈晚冬转身,垂眸给大先生等人屈膝福了一礼,忙紧跟着那个高大的背影而去。在走的时候,她急糙糙地用袖子使劲儿擦脸,谁知碰到伤,疼得呲牙咧嘴。
她担心自己身上的泔水臭味太重,恨不得这会儿有阵大风来,好把身上的味儿给吹散。
刚走到外头,她就看见酒楼外头停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而荣明海一个人站在乌黑的骏马跟前,在等着她。
沈晚冬低着头走过去,她低着头,站在男人面前。这会儿离得近,她发现自己的个头居然只到这男人的下巴,他,真的好高。
“上车吧。”荣明海往后退了两步,给女人让出条道。
“是。”沈晚冬更不敢抬头,只是听人家的吩咐,踮着脚,坐上车。
瞧见她上车后,荣明海亦坐了上来,他挥动了下鞭子,驱马朝前走,这男人双目始终看着前方,一声都不吭,让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沈晚冬抱着双腿,盯着男人宽厚的背出神。
他到底知道多少,他为何一句话都不说,他到底要把她带去哪儿?去侯府?还是找个没人的地方,把她做掉,永绝后患?
越想越乱,越想越躁。
沈晚冬几次三番想要问,可话到嘴边,又有些害怕。明明她才是那个占理的人,可为何不敢在这男人跟前大声说话。
也不知烦乱了多久,直到,车忽然停下了。
沈晚冬闻见有股浓郁的肉香阵阵袭来,她忙将埋在双膝间的头抬起,发现前方是个羊肉夜摊,此时正当夜色将尽,并没有什么人。桌子就摆在外头,红火的炉上坐着个大锅,里面咕咚咕咚地冒着热气儿,闻闻就知道,在炖羊杂碎。
“去吃点东西吧。”
荣明海说着话,率先下车,径直走向小摊。他将长刀立在桌跟前,招呼马车跟前站着的沈晚冬过来坐。随后又叫店主赶紧上茶上饭,再烙上几个热乎乎的白馍,手脚麻利些,他骑了一夜的马从外地赶回来,连口水都没顾上喝,可是给饿瓷实了。
连夜赶回来?
沈晚冬心一动,难不成,他是专程为了她回来的?那他存了什么心。
正乱想间,店主端着个大木盘上来了。他看上去与荣明海甚是熟悉,笑嘻嘻地将饭食和碗筷摆在桌上,说:小老儿不晓得您回来,忘记备酒了。您且先吃着,我这就家去,抱一坛子刚酿好的羊羔酒来,给您解解馋。
普通百姓居然敢跟他这么说话,他,究竟是怎样的人?
沈晚冬始终拘束,一直盯着自己的鞋尖看,始终不敢抬头。谁知,对面坐着的男人给她推过来双筷子,笑道:
“来,吃饭吃饭,老杨家的羊杂碎可是一绝,我每回回大梁,头一件事就是来吃一大碗。”
听了这话,沈晚冬放松了不少,心里暗暗骂了句:真是个吃货。
她怯懦抬头,却被桌上的东西给惊得呆住。
盘里装着十来个刚从炉里烤出来的白馍,两三碟小菜,一大碗酸辣肚丝汤,一大盆羊杂碎,两个空碗。
“来一碗?”荣明海拿起碗筷,要给沈晚冬捞些羊杂碎。
“多谢侯爷。”沈晚冬摇摇头,轻声道:“妾身吃不下,喝点汤就好了。”
“哦。”荣明海也不再劝饭,他将小碟子中的新鲜芫荽和葱倒进盆中,又往里头加了好些辣椒油,拿筷子搅拌了下,掰了两个面饼进去,直接端着个盆开吃。
瞧见这吃相,沈晚冬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他完全不像个贵族,倒好似刚从战场下来的大将军,打仗打累了,要饱饱的咥一顿。
“见笑了。”荣明海一边嚼着肉,一边喝汤,笑道:“我就是个大老粗,饮食住宿都跟兄弟们在军中,没什么吃相,你别介意。”
沈晚冬的紧张又去了几分,她给自己倒了碗酸辣肚丝汤,直接捧着碗喝了几口,汤一入口,那酸辣味登时在舌尖蔓延开,昨夜的宿醉与绝望,仿佛一扫而光。
真舒服。
“味儿不错吧。”荣明海笑着将小菜给她推过去,埋着头继续呼哧呼哧咥肉,没一会儿就结束了这场气吞山河的“战斗”。
只见他用吃剩的最后一块馍抹着盆壁上的碎肉和残汤,蘸干净后,塞进嘴里嚼,吃完后抹了下嘴,张开膀子伸了个懒腰,“啊”地大喝了声,谁知声音太大,竟将周遭熟睡的狗儿弄醒,此起彼伏地叫个不停。
荣明海皱眉,低骂了声晦气,竟撅嘴开始吹口哨。还真别说,狗听见哨声,居然渐渐都不叫了。
瞧见男人这般,沈晚冬借着喝汤的空儿,低头抿着唇笑了。
“姑娘,你看那儿站着的那人,是不是章公子。”荣明海冷不丁冒出一句。
沈晚冬抬头,顺着男人的目光看去,果然,在不远处的“韩家包子铺”门口,站着个清俊瘦高的男人,正是章谦溢。他两手缩进袖筒里,冻得连连在原地踏着步子,当瞧见她在看他时,登时站直了,目中闪烁,似是担心,又似有无数话说,可当他瞧见荣明海时,终究没敢走过来。
“呵。”荣明海轻笑了声,给自己舀了碗汤,淡淡说道:“章公子对你真是情深意重了,一路尾随在咱们后头跟过来,躲在那里一直看着你,他真的挺关心你的呢。”
“哼。”
沈晚冬不屑地冷哼了声,扭过头,不愿看一眼那个“关心”她的男人。看小说后续最新章节,请关注微信号:rdww4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