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了你,还要救她,真是麻烦!这荒谷之中几百年也没半个人影,偏你两个约好了似的,一个接一个地跳下来,好玩儿不是?”这声音不住地唉声叹气抱怨着,似乎正是那老农夫。旁边却无有搭腔,许久方有人“嗯”了声。
老农又碎碎念叨:“这人哪,就得要看开一点,什么情,什么义,都值当个屁!”边上人仍是半天才“哦”一声。老农又道:“这女人啊,有什么好?一旦缠上你,可就麻烦得不得了,动不动眼泪一把鼻涕一把,不是叫你做这个,就是不准你做那个,唠叨个没完!萧老弟,你说是不是?”
这“萧老弟”几个字,如在心头重重一撞,登时将她神志唤醒。旁边那人这回却不“嗯”了,稍停,缓缓道:“老丈教训得是。我虽蒙搭救,却心灰意冷,自筑坟墓,决意在此了却残生。不料这位姑娘,唉……这位姑娘,也跟着跳了下来。”
那老农“嗨”了声,“这女子倔强得很,以为你死了,几次三番,一心为你陪葬。你也真是,前时我救了她在这茅屋之中,你明明识得她,却尽躲着不见,只偷偷摸摸地瞧着,害得人家找不到你,差点丢了性命。”
旁边人默默良久,喃喃道:“我不敢。”
“我不敢。自相识起,她就一心一意对我;而我,却未能全心全意待她。我不敢见她,只因不能确定,她是否、是否已经原谅了我?我——”语声中竟带了几分羞赧和情怯。忽然一条温热的手臂缠上了他的脖颈,“唉,你可真傻。真是……傻子!”
如梦似幻,不知身在何处……他大半生纵横天下,人人见了他恭敬有加,风光无限,此刻却为了心上人轻轻一声“傻子”,而至热泪盈眶。
“说什么全心全意,无论你以前心里有谁,也不管以后会怎么样;你娶谁都没有关系,只有你能好好活着,心里有个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天意,莫要再提以前的那个傻瓜,他负你太多,以后一定会好好补偿你,拼尽一生来保护你……”
那老农夫却听不得这般火热情话,用手指塞住耳洞,跑了出去。
这山谷中无有人烟,那老农长期在此开荒耕田,种了许多新鲜菜蔬及粮食,谷底有条小溪,溪中有鱼,林中飞禽走兽不少,一日三餐倒也不愁。
每日午时,老农都要另外做好些饭食,装在竹篮里,用绞索慢慢吊上崖去。杨天意心道:“原来是他,却又为何不将那位大嫂接下来同住?”
过了几日,杨天意渐渐能下地走动了,萧恩时见她外衫上溅着斑斑血迹,便道:“脱下来,我帮你洗。”杨天意红了脸,忸怩着不肯。萧恩时微微一笑,背过身去,“快些,莫耍小孩子脾气,乖咧。”
他将衣裳在溪中浸了片刻,方才慢慢搓洗。溪水清澈,不远处鱼儿安静地游来游去,绿藻碎石历历,阳光似一朵朵亮晶晶的火花在水面上活泼地闪动。他瞧着瞧着,不知为何欢喜得微笑起来。
突然对面灌木丛中传来了个女童的声音:“萧大侠乃江湖之中鼎鼎大名的一号人物,武功冠绝天下,怎的竟躲在这里替女人洗衣服?”
见他没有反应,那女童又提高了声音叫道:“萧大侠是装聋作哑,还是宝刀已老,志气尽消,怎的如此狼狈?亏了我们教主,一直对你念念不忘呢!”这女童竟是“阴司教”的八殿阎君,阮八娘。
不管她如何出言挑衅,他总恍若未闻,直到洗完,方慢慢站起身子,细心将衣服拧干,又甩了甩手上的水。四下里看了看,见旁边一株大树枝繁叶茂,倏地身子纵起,顺手将衣服挂上了梢头。
那大树离地怕没有十来丈高,他轻轻落地,纤尘不扬。阮八娘吃了惊,登时闭上了嘴,却也忍不住鼓掌喝彩,“好一手‘凌云登顶’的功夫!”
萧恩时淡淡道:“不知蛇蝎娘子到此有何贵干?”
阮八娘狡谲地笑了笑,道:“这个么……自然是有贵干,不过却不是来找萧大侠。喂,你有没有见到过这么个人?”说着描述了一通,宛然便是那老农夫的形貌。
萧恩时一惊,虽不知其意欲何为,不过想来这心肠毒辣的女子定然不存好意,便摇了摇头。阮八娘眼珠转了转,生气道:“别骗我啦,我教的线报再准不过的。你可知那人是谁?”见他摇头,便故作神秘地道,“告诉你也不打紧,他是我教的一位重要人物!”
萧恩时大吃一惊,尚未容他回过神来,灌木丛中已没了声响。他挂念杨天意安危,正待去追,忽听前方传来那老农的声音:“八娘,久未见面,别来无恙?”
“十爷,你老人家果然在此,叫我好找。”阮八娘这回老老实实地现了身出来,笑得一朵花似的,脸上厚厚的敷粉都不住簌簌下落。
老农向萧恩时这边望了眼,似乎意识到他的存在,忽然改说起不知何方的土语,两人吱吱哇哇说了半天,表情越来越,当下不敢恋战,恨恨道:“算你狠,走着瞧罢!”忍痛翻入树丛不见了。
萧恩时若有所思地立着;抬眼望去,那树上还挂着杨天意的衫子,似乎已快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