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金陵顺江而下,赵匡胤看着浩瀚的江面上,一艘低矮的渤海商船从官船边上安静地顺流而下。
他叹了一口气,问:“江南之好,希甫以为如何?”
王承衍,是镇海节度王审琦的儿子,也只有十八岁,是大周稍有的几个喜欢音律诗文的少年一代。
“江南富庶,但容易折损心气。”
王承衍有些意气风发,因为通行的人中,也只有他被正式任命为副使。
其实船上的人大多数都是功勋子弟。
年纪最大的是范旻,是逃到肃州的前丞相范质的儿子,汴京之乱的时候,他出使邕州,有功。但是因为父亲的原因,只是被任命了一个著作佐郎。年近三十的他本来应该是副使。现在却默默地站在自己身后。
另外一个是石宝吉,他的父亲是驻守楚州的楚雄节度使石守信。他到了楚州就不走了,最关键的是他是个武将。也适合出使。现在他蹲在船头和那个铁锚较劲。
候延广就没有那么幼稚,他算是赵匡胤的近身护卫。
和范旻默默站在一起的是赵延美。他应该是被逼到扬州去相亲的,没有官职。
自己坐在船舱里面,捧着一本书死读的是赵普的儿子赵承宗,他只有十二岁。是被父亲赶出来长见识的。不过看样子不到地方不会放下书。
船舱里还有两个文吏只是不知名的小吏。
赵匡胤笑着点头,转头问范旻:“贵参是随着先帝南征就到了江南吧?”
“是。”
因为父亲的事情,范旻寡言了很多。要知道范质才气高,但是喜欢怼人,很少给人留面子。到了范旻这里,大概是起了逆反心理,为人就谦虚谨慎,比较推崇渤海之学,为人务实。他已经被赵普看中,准备让他管度支。只是因为父亲贬官问责的事情刚出,就放下了而已。
范旻熟悉渤海之学,是这次出使最重要的参谋。赵匡胤不能不重视。
“江南多财货,楚国曾经富甲一时。越国凭借苏杭就能与伪唐对抗多年。伪唐起于扬州,文治武功都不差,如果人心齐,我朝要攻下金陵,并不容易。”
赵匡胤点头:“你们对燕国公怎么看?”
话语一出,现场就变得很沉默。见无人回答,王承衍恭敬地拱手道:“燕国公,君子也。”
赵匡胤看向范旻。范旻道:“附议。”
王承衍继续道:“燕国公并高丽倭国,隋唐以来,无人能及。如称国,天下无人敢议。”
赵匡胤虽然心里不舒服,但是却不能说王承衍说错了。
“当年太祖代汉,世宗未知生死,把冀亲王托付渤海。冀亲王生性敦厚,渤海求学,才有如今的心胸与手段。世宗孤注一掷,急袭蜀国,皆渤海平边策之功,也有仰仗渤海为根基之意。皇上继位,太后和皇上都曾在北京,燕国公如有挟天子以令诸侯之意,易如反掌。”
赵匡胤叹了口气:“希甫所言至诚。汴京之乱,冀亲王疑为燕国公之谋,也算是割袍断义。但如今燕国公任不赢余力,支持西征。说燕国公是君子,所言不差。然如今渤海与大周形同两国,此次出使,各位有何见解?”
王承衍道:“那要看朝廷所求为何。以朝廷为宗,岁贡,通商等等,我想都会十分顺利。”
“不顺利的为何?”
“律法政治,这恐怕不可谈。”王承衍如实以对。
赵匡胤转向范旻。
范旻才徐徐地道:“渤海不可谈的,恐怕还有世家侯国之封。”
王承衍补充道:“也不是完全不能谈。去年有大秦景教与回纥摩尼师与燕国公会谈,燕国公说了四条原则,刊载在渤海报上。不得私设宗教,不得国中有国,各家平等,互通学商。这恐怕是说给天下人听得,并非单指大秦与回纥。”
赵匡胤问:“皇上已经封燕国公为大学士,太子太保。如此请燕国公入朝如何?”
王承衍对这种大事就敢说了,只是看向范旻。
“当年皇上继位,就有请燕国公入朝之意。太师当年为何阻之?”范旻问。
“当年是大周弱而渤海强。如今天下一统,四海归心,请燕国公入朝有何不可?”赵匡胤站直了身体,信心自显。
范旻摇头:“燕国公与世家几成仇敌,入京而不用其政,就有害无益。而渤海,有燕国公在,渤海就在。无燕国公,渤海必反。”
赵匡胤想了想,笑道:“能争取,当然要争取。如按此不谈,大周与渤海,如何相处?”
王承衍道:“互通学商就好。渤海之策,并非没有破绽。轻商轻世家则天下不协,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轻利中庸,必然行政缓慢,而天下大势,从来是缓不济急。”
赵匡胤笑了,拍拍王承衍的肩膀:“希甫大才。”
扬州沿江,多出来了一条长长的码头。这个码头以前可能就有,只是看不太出来。现在江面上的铁锁木桩已经解除,因为运河水与江水交汇,这里形成了一个很大的汇水区,江滩被掏空,反而成为了大船能够靠岸的码头。
码头很大,一条渤海商船停靠在码头上,从穿上开出了一个个像甲虫一样的车辆。
一条飞艇过来,引导官船入港。李进卿带着扬州一干官员站在码头上迎接。
一前一后停靠之后,赵匡胤被已经慢慢开进仓库的车辆吸引住了。但是听说那只是为富家子弟才能买得到的,为个人提供出行方便的车时。
赵匡胤就不高兴了:“如此奢华,岂能有益于天下?”
李进卿低声道:“这天下有几个人能买得起这种车?但是太师也知道,李太傅所持着不过就是车辆的发动机。而渤海的发动机,那要好太多了。刚才的信船,您看到了吧?就是用这种车辆的发动机改的。”
“值钱几何?”赵匡胤心里一动,想起了王承衍分析的渤海政策的优缺点。
“与江陵战车发动机相当。”李进卿低声笑道。
赵匡胤好奇地看着那些忙忙碌碌的工人问:“这是谁家的码头?”
“原青州留守杨光美的遗孀,舍妹杨李氏名下的产业。太师应该有些印象。”李进卿就支起了腰,声音也大了起来。
“光美去世了?”赵匡胤大吃一惊,因为当年一起在太祖手下的护卫,他与杨光美的关系最好。
“渤海瘟疫横行,江淮之间,死者甚多。光美自青州赴海州,路上就染病,拖了一个月,几经救治,年前还是不治。不过丧事是魏国公操办的。”
赵匡胤愣了很久,才叹了口气:“瘟疫,旧时好友,都因之而去了。所剩者,寥寥无几。”
走了几步,才问:“杨李氏可在扬州?”
“在,就在离此地不远的紫竹院,不过因丧受节,不见客。”李进卿道。
赵匡胤回头对赵延美道:“杨家是我旧识,吊唁还是要去的。只是杨李氏家中似乎无有男子,我们去不太好。你准备一些礼品,交李留守家里,让女眷带过去,也算是尽一点心意。”
赵延美知道这是大哥要给自己说亲的前奏,未来的老丈人就在面前,他也不敢失礼。只能拱手答应。
大哥帮自己相中的这门亲事,母亲是不太同意的。原因是李家没有什么跟脚,起于微末,家里的女儿样貌长得还算好,但是现在自家能够挑的,不是多了吗?为什么要与李家联姻?
赵延美对李家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对联姻比较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