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杨逸堆了一堆树枝。新鲜的树枝不易点着,杨逸自身修为又不甚深厚,外加惊鸿剑也不是火系法宝,同时杨逸一向不怎么勤奋学习——于是他试了七八种方法都没能把火点着。
最后,忍无可忍的杨二侠就地取材摆了个简易法阵,聚不到一方的离火之气,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生起了一堆火。树枝噼里啪啦响着,轻烟升起,细小的尘土顺着轻烟漂浮在空中。
侯飞云瞄了他的法阵两眼,不屑道:“这种东西还好意思摆出来。”
杨逸就差满头大汗了,道:“要么你试试!”
侯飞云道:“你方位不对。”
杨逸一怔:“哪里不对了?”
侯飞云道:“法阵摆的是对的,但此处是山上,主土、木二气,所以你本人应该坐到震位上而不是离位。”
杨逸往脚下一看,怒道:“怎么不早说!”
侯飞云一耸肩,道:“你又没问我。”
杨逸不得发作,只得转向林振衣,道:“见笑。”
林振衣淡淡一笑,道:“不敢。”
杨逸转动手中兔子,道:“林兄,之前可曾吃过这等野味?”
林振衣知他“野味”乃是自嘲之语,摇头道:“我平日出门,衣食住行都有陇城专门招待。”
侯飞云无限向往地哦了一声,眼珠一转,道:“林兄,我二师兄的手艺你可要尝尝,绝对不差!”
林振衣笑道:“一定一定。”
侯飞云又道:“至于我嘛……我听说陇城的厨师都是高手,想看看他们和我二师兄比如何,林兄你一定要成全。”
杨逸嘿了一声。
他与侯飞云相处多年,焉会听不出她言外之意?这丫头……
“这个自然,”林振衣转向杨逸,道:“不知杨兄以为如何?”
杨逸一手烤兔,另一手一指侯飞云道:“这是她的事,不必问我。”
林振衣出身世故,看这二人形状便知是他们师兄妹戏言,也不再多言,道:“杨兄,侯姑娘,二位与我有恩,何不与我同回陇城,也好答谢?”
杨逸谢过,道:“我们另有要事,不必了。”
林振衣道:“也好,你们随时都可以来陇城找我,我很欢迎。”
侯飞云凑上来道:“陇城好玩吗?”
林振衣道:“相当好玩。”
侯飞云拉着杨逸的衣袖摇晃,道:“二师兄,我们有空就去玩嘛!好不好嘛!”
侯飞云拉扯的是杨逸烤兔的右手,杨逸连忙伸出左手,虚空一划,设下一道结界,让灰尘不能飘出,这才一指侯飞云道:“没事不要到处乱跑!”
侯飞云继续摇晃:“好不好嘛!”
杨逸咬牙:“好!”
侯飞云这才坐回原处。杨逸长出了一口气,撤掉结界。他自身修为并不是很高,如果侯飞云一直不走的话,他的结界恐怕撑不下去。
侯飞云素有眼疾,不能沾灰尘,碰到则双眼奇痒无比,即使不沾,亦需每日擦药。陆凌羽曾经帮她看过,看罢道记得每日擦药便可。侯飞云追问一句什么时候能好,陆凌羽沉默了一下,说了两个字。
无救。
不过所幸她双眼也就是痒而已,没有大碍。侯飞云也依言每日擦药,同时注意不沾灰尘。尽水中人都知道这一点,所以也从不让她碰到灰尘,便如今日的杨逸。
火舌吞吐,兔肉渐渐转为金黄,一粒粒的油凝成水珠,一滴滴落下。
侯飞云闻着香味,舔了舔嘴唇。
杨逸瞄了她一眼,道:“还没好呢。”
侯飞云道:“不是熟了吗?”
杨逸道:“你不是喜欢吃焦的吗?”
侯飞云哦了一声。
又过片刻,杨逸待火候差不多了,便撕下一条兔腿递给侯飞云。
侯飞云皱眉道:“好油。”
杨逸将串着兔子的树枝叼在嘴里,腾出一只手从袖中摸出了一方手帕,裹了兔腿,递给侯飞云。
侯飞云这才接过。
杨逸又撕了一条兔腿叼在嘴里,然后把剩下的兔子全给了林振衣。
林振衣摇头道:“这怎么好意思。”
杨逸淡淡一笑,道:“林兄大约已经饿了好几天了,何必推托。”
林振衣有些尴尬地道:“杨兄见笑。”他也不计较,像杨逸一样直接用手撕着就吃了。
此刻杨逸的手帕上已浸得全是油渍,侯飞云找不到落手之处,只好将兔腿直接叼在嘴里,用牙将肉一点点啃下来。杨逸与林振衣说话,她在边上嗯嗯呜呜一点儿都插不上。
杨逸道:“林兄,你平日空余时都做些什么?”
林振衣道:“也没什么,一般就跟着我爹到处转转看看,爹让我多学着点。我娘在时会教我弹琴,她走了就没人教我了。”
杨逸奇道:“为什么?”
林振衣道:“我娘是断弦谷的人,她教过我之后,没人敢再教。”
杨逸道:“可惜了。”
林振衣道:“是啊。不过反正我也没什么时间空出来,也无所谓。倒是杨兄你平日呢?”
杨逸苦笑道:“烧火做饭。”
林振衣:“呃……”
侯飞云眉梢挑了挑。
杨逸又道:“林兄,你会外出游山玩水吗?”
林振衣道:“很少。爹说我这种身份的人外出一趟消耗人力物力较多,让我还是少出去为妙。”
杨逸倒是不知道世家弟子出游还有这样的限制。他自己野人一个,虽是寒碜了点,但倒是爱去哪儿就可以去哪儿,反倒比林振衣这种人逍遥得多。
至于师妹……她是因为道行太低不能御空……
林振衣又道:“不过寒冰断弦这种地方我倒是去过好几次。”
杨逸道:“哦?”
林振衣道:“我娘有时候会回去看看,也会把我带上。或者我爹啊,长老啊这些人去寒冰有事,也会带我。”
他语气间竟似有些神往:“玉屏山,断弦谷,这些地方风景都很好,不像我们城里,挤挤攘攘的。”
杨逸指出:“那叫繁华。”
林振衣笑了笑,道:“看多了就只觉得烦。”
侯飞云终于啃完了兔腿,呸地一声,将剔干净的腿骨吐到了火堆里,道:“你爹娘呢?”
林振衣道:“我爹整天忙,没空管我;我娘早不在了;不过我妹妹倒是很好,经常和我待在一起。”
侯飞云道:“不好意思。”
林振衣道:“无妨,我早习惯了。倒是侯姑娘呢?侯姑娘如此天资相貌,只怕父母也不是普通人吧?”
侯飞云咦道:“你还能看出来天资?”
林振衣笑道:“侯姑娘骨龄不过十三吧?这点眼光,我还是有的。”
侯飞云道:“我是师父捡回来养大的,父母是谁,我也不知道。不过反正我爹姓侯就是了。”
“侯?”林振衣皱着眉头想了想,也没想出来有什么人物可能是眼前这个少女的父母,便也不再纠缠这个问题,道:“还未请教尊师名讳。”
侯飞云道:“家师陆凌羽。”
其实徒弟不可直呼师父姓名,便是同辈,以姓名相称亦是不敬。只是他们修真中人,对这些凡间的繁杂礼数不怎么在意罢了。何况如果是仇家,则不论辈分都直呼其名,还往往加上“那个杀千刀的”等六字真言。
而且侯飞云也不知该如何称呼陆凌羽,师父好像什么头衔外号都没有,所以就直接叫了……
林振衣将手中串着兔子的树枝插到了地上,兔肉朝上,起身抱拳道:“原来是陆先生的高足,失敬。”
杨逸忙起身回礼道:“不敢。”
只是可惜他的兔腿还抓在手上。
杨逸林振衣推让了半天,方坐下继续吃兔。侯飞云在边上看得烦了,向林振衣道:“你爹他们很厉害吗?”
林振衣莞尔,道:“怎么?”
侯飞云咬着嘴唇道:“问问嘛。”
林振衣笑了笑,道:“是啊。”
侯飞云道:“这样我就放心你了。”
林振衣道:“我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侯飞云道:“我们没法把你送回陇城。我怕你路上被人追杀。”
林振衣道:“无妨,他们不敢动我的。而且我也不必回陇城,凡有人烟的地方,我都能找到我们联络的人。”
侯飞云羡慕地哦了一声,向杨逸眨眼道:“二师兄,你有没有带其他法宝,可以飞的?”
杨逸觉得她的转折无可理喻,微微皱眉,道:“怎么了?”
侯飞云跳起来,拉着他的衣袖晃荡,道:“我想试一试嘛。”
杨逸拉回自己的袖子,盯着她的眼睛,道:“你能使用法宝了?这么快?”
侯飞云道:“我想试一试嘛,就试一试,没事的,又摔不死。”
杨逸沉吟半晌,从袖中取出一块青石,上有乳白色的流云纹,那白色时深时浅,时而与青色相融,乍看是静止的,细看又仿佛在无穷无尽地流动,生生不息。
“这是,”侯飞云睁大了眼睛道:“青云石?这种宝贝你都敢带出来?还敢给我?”
杨逸笑了笑,将青云石托在手心,道:“拿去吧。”
“这这这这这,”侯飞云惊得退了一步,道:“我弄坏了怎么办?”
杨逸道:“你倒弄坏一个看看。”
侯飞云看看自己的指尖,看看杨逸手中的青云石,再看看师兄的脸,缩了缩脖子,苦着脸道:“摔下来怎么办?”
杨逸坏笑:“又摔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