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几天前。
洪启率领的三千魏国骑兵按时抵达龙阳镇,但终究没能等到北武卫的大军主力,不得已只能打开剩下的锦囊,但当三位将军看完上面的小字,却顿时面如土色。
“什么,让咱们南下四百里,然后东进一百七十里?你们看看这条行军线路,直接穿过南朝京畿重地,咱们这三千人恐怕还不够南朝蛮子塞牙缝的!”
田忠指着地图怒吼一声。
张北江苦笑道:“南朝主力都在泾阳,深入京畿重地也未必就是十死无生,但你们看看这位小侯爷的后续安排,什么叫因粮于敌,坚壁清野?这不是明摆着让咱们一路烧杀抢掠,屠村灭镇么?”
田忠浑身一震,怒道:“这怎么行?我军乃是堂堂王师,又不是林中草寇,怎能行这等丧心病狂之事?何况无论南朝北朝皆是一奶同胞,我军怎能对同胞举起屠刀,大兴杀伐?!”
“不杀不行啊……”
洪启叹道:“这位小侯爷算无遗策,我军从沂水带来的粮草已经见底,想要继续作战就得一路抢粮。”
“那也不能屠村灭镇!自古坚壁清野者,虽能胜得一时,但过后无不因为杀孽过重落个凄惨下场,何况朝中御史宛若疯狗,要是被他们知道,咱们回去还不得被口水淹死?”
“嘿,被口水淹死也得杀,锦囊上写得很清楚……”
“什么?”
田忠一把抢过洪启手里的第二只锦囊,只见里面的字条上只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
“所过村镇皆屠一半,放一半,此事关乎五万北武卫性命,还望三位将军切莫手软!”
之前的锦囊虽然也是徐锐出的计策,但是由杨渭元亲趣÷阁写成,而最后这七只锦囊里的字条却是徐锐亲趣÷阁所写,只不过用了杨渭元的口吻而已。
“这是要挟!这小王八蛋竟敢用五万大军的性命要挟我三人造此杀孽,当杀,简直当杀!”
田忠一看字条立即暴跳如雷,咬牙切齿地怒吼起来。
“田兄,慈不掌兵啊……”
洪启拍了拍田忠的肩膀,望着天边的晚霞感叹了一声。
“什么意思?”
田忠回过头来盯着洪启。
洪启道:“之前听说这位小侯爷曾经建议大帅不要攻打沂水,将已经被包围的二十五万大军当作替死鬼,拖住武陵王,然后我军从容撤回大魏,那时他就留下了慈不掌兵这句话……”
“什么?!”
田忠瞳孔一缩。
“用我大魏二十五万大军来当替死鬼?!亏他说得出口,这个小王八蛋冷血无情,老子错看了他……”
“田兄先别急着骂,你静下心来好好想想,我军攻了沂水,那二十五万大军还是要死,而当初要是听了他的话,咱们北武卫能少死多少人?
我现在倒是有些理解他那句慈不掌兵的深意了。此子,真乃天地异数也。”
“洪启你……哎!!”
田忠的脸涨得通红,想要怒斥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跺了跺脚,拂袖而去。
洪启摇了摇头,对身旁的张北江道:“现在该是用到上官不达那老货的时候了,希望他对这一路的军政也能了若指掌。”
上官不达负手而立,站在溢水河边,仿佛正在凭栏远望,老仆佝偻着身子立在一旁,随时等待着他的吩咐。
此时,一队士卒从他身后经过,好像没有与他进行过任何接触,但一张小小的纸条却诡异地出现在他背负的手掌中。
老仆不动声色地朝他点了点头,上官不达回过身来,四下打量,见没有人注意自己,便展开字条,飞快地看了一眼,然后假装打哈欠,将字条塞进嘴里,咽进腹中。
刚刚做完这一切,便见一个士卒飞奔而来,一直跑到上官不达身前,朗声道:“上官大人,我家将军请您议事。”
“哦?”
上官不达顿时露出惊喜的笑容。
“既是将军召见,罪官这就前往,麻烦小将军引路。”
说着,他给老仆使了个眼色,老仆立即心领神会,从袖口摸出一小块银子,悄悄塞进士卒手中。
士卒浑身一震,犹豫了片刻,还是将那块碎银握了起来。
“小将军,不知洪将军寻罪官所为何事?”
上官不达一边走,一边笑眯眯地问。
军卒咧嘴笑道:“是这样,我军即将开拔,将军有些事情不太清楚,想向您请教……”
三十里外,追击洪启而来的一万犀角军停了下来,一身光明铠的卢东卿安顿好大军,然后带着几个亲信纵马奔上一个小破,望着开阔的四野满脸迷醉,仿佛沉浸在这一番美丽的秋景之中。
身边一位二十多岁的亲信贴了上来,轻声问道:“将军,先前斥候来报,已在三十里外发现魏军踪迹,将军为何不去追击,反而令大军停在此处?”
卢东卿瞟了亲信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你们还没看出来么,我南朝人杰地灵,坐拥无数少年英才,可被王爷自小带在身边的只有那钟庆渊一人,王爷与钟庆渊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
此战便是王爷给钟庆渊一展身手的舞台,也是他步入朝堂的踏板,我怎么能如此不知进退,抢了他的风头?”
亲信闻言不忿道:“王爷怎的这般偏心,那钟庆渊骄傲自大,目中无人,却得这般重用,将军您兢兢业业,南征北战,倒要给他让路,这是何道理?”
卢东卿哈哈大笑。
“子仲啊,你得记住,这官场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敌人,一种是朋友,有王爷支持,他钟庆渊早晚都会在朝堂崛起,谁也阻拦不住。
既然如此,本将军为何不顺水推舟,借花献佛,送个便宜人情给他?只是稍稍隐忍,便能在微末之时与他相交莫逆,岂不是无本万利?
他是高傲了一些,但是持身极正,等他飞黄腾达之后,如果本将军有所需要,虽不敢保证他一定会鼎立相助,可至少也不会跳出来挡路。
你别忘了,他背后可就是王爷,在我大吴国只要王爷不反对,那本将军什么事干不成,什么官当不上?”
亲信听得似懂非懂,抱怨道:“可这也太委屈您了,而且这得等到什么时候?”
卢东卿大笑道:“不委屈,不委屈,你不懂,本将军就是故意找个由头跑出来的。
如此一来,他钟庆渊打赢了仗,我不会分他的功劳,打输了仗,也不好把我当做替罪羊,我是进可攻,退可守。
只要好好看住这三千骑兵,不让他们惹出什么麻烦,然后等钟庆渊腾出手来,再把舞台交还给他,我就算功德圆满,不虚此行。
子仲,你是林阳候之子,将来也是要进入朝堂的,现在就得好好学学为官之道,否则日后如何步步高升,光耀门楣?”
亲信脸色一红,挠了挠后脑勺道:“我哪会想那么多,就想跟着王爷和将军您南征北战而已。”
卢东卿瞪了他一眼,笑骂道:“没出息,你看看这天下,不出二十年王爷便能一统南北,到时候哪有那么多仗可打?
何况官场一途,除非你是王爷那样的狠人,否则一个人单打独斗终究不行,本将军以后还指望你们这群小子为我冲锋陷阵呢。”
亲信神情一肃,郑重地抱拳道:“得令,子仲将来一定不负将军所托,定为将军打出一片天来!”
卢东卿哈哈大笑,勒转马头,手里的长鞭一扬,带着亲信们向大营奔去。
岭东城地处南朝东北,背后便是流清山脉最为艰险的一段奇峰,到处都是悬崖峭壁,猛兽烟瘴,鲜有人烟。
虽然跨过这段奇峰,再往北走便是北朝境内,但由于山峰过于艰险,连一条像样的小径都不存在,每次进山都是九死一生。
所以除了一两个仓皇逃命的贼人之外,从没有人通过这里进出南朝。
而从岭东城出发,向西走两百里便是北齐,倒是有不少商贾聚集于此,将南朝的粮食、布匹卖到北齐,再把北齐的煤、铁带回南朝。
虽说南朝与北齐连年交战,但岭东因为地势太偏从未受到波及,尤其是最近一两年,大战愈发激烈,商贾们纷纷将此地作为与北齐贸易的桥头堡,因此岭东城虽不大,却也十分热闹。
岭东城外,十五辆马车齐齐停在管道旁,打头的一辆镶金嵌玉,装饰华贵,一看便是权贵所乘,后面的十四辆则全是拉货的板车,上面装得满满当当,外层还有搌布盖着,与商贾们拉到北齐的货物一般无二。
“少爷,咱们到了……”
一个三十来岁,管事打扮的人凑到马车旁喊了一句,语气有些生硬,很不情愿的样子。
虽然他换了衣服,还在嘴唇上贴了两片小胡子,但北武卫的老人们还是能一眼认出他来,因为他便是带领五百勇士从天而降,大破雨山关的前锋营副将——梅闯。
徐锐慢慢悠悠地从马车里钻了出来,他穿着一身黑金相间的刺绣长袍,用料极为考究,针线也十分精致,一看便价格不菲,只有懂行的才人知道,那是南朝京城里最流行的“狩服”,一件衣服就要三百两白银,穿得起的既富且贵。
徐锐今年不过十六岁,年纪尚轻,本身长得唇红齿白,细皮嫩肉,好好打扮一番,再配上他独特的慵懒气质,看上去倒是有七八分纨绔贵公子的模样。
只是他一下车,两只眼睛便闪着贼光四处打量,见没人注意,立刻狠狠地刮了梅闯一眼,压低声音道:“喂,你到底会不会演戏?谁家管事这么大谱?几十个兄弟的性命都绑在你裤腰带上,你就这么敷衍?”
梅闯牙关紧咬,双拳握了松,松了又握,好一顿挣扎,最后终于换上一副谄媚的面孔,笑道:“少爷教训的是,小的下次不敢了。”
乔装打扮的前锋营兄弟们想笑不敢笑,一个个憋得面红耳赤,徐锐却是满意地哼了一声,朝身后招了招手。
“三狗,走,跟少爷进城!”
躲在板车后的三狗立刻答应一声,屁颠屁颠地跑到徐锐身后。
一旁的徐方也连忙跑了出来:“少爷,还有老奴,还有老奴哇。”
徐锐瞟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哼,说不让你来,你居然给少爷我演了一出先斩后奏,还没跟你算账呢,一边待着去。”
徐方舔着脸笑道:“少爷远行,怎能没有老奴?您放心吧,仙药都交给刘老将军了,他宝贝着呢,绝不会出半点问题。”
徐锐翻了个白眼,也不理他,徐方立刻喜滋滋地跟在他身后,三人便这般大摇大摆地往城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