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旋,字左逸,大魏崇右省人,少年时进京赶考,屡试不中,没了回乡的路费,便干脆在长兴城娶妻生子,定居下来。
时间一晃而逝,一转眼周旋今年已经四十有八,却依旧一事无成,终日混迹在一群酸儒之中,浑浑噩噩。
清晨的鸟鸣将周旋唤醒,他睁开惺忪睡眼,从破烂的书桌上爬了起来,拢了拢满桌子的稿纸,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又是一夜通宵,桌子上的破油灯已经彻底干了,看来今晚就算还有力气,也无法再挑灯夜读了。
周旋惋惜地叹了口气,刚要起身,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愤怒的脚步。
“快起来,今日还得去挣些钱回来,否则家里便要揭不开锅了。”
一个清脆的女声传进屋子,接着书房,或者说柴房的大门被一把推开,周妻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
她年近四十,生了两个孩子之后身材有些走样,近年来更是富态了许多。
从她头上的旧首饰来依稀还能看出嫁给周旋之前的富贵,只是自打跟了周旋,她的日子便每况愈下,现在已然是挣扎在温饱线上的穷苦人家。
周旋昨晚在桌上睡着,稿纸上的墨迹染了一脸,周妻一见他的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将木盆往边上一放,数落道:“就知道关着门瞎搞,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世道?”
周旋心中有愧,讨好地笑道:“我在算圆周,从古至今,还从没有人算出来过呢。”
“呸!”
周妻抓起一张画满大大小小圆圈的稿纸道:“算圆周,算圆周,你都算了多少年了?哪有什么结果?”
周旋小心翼翼地抢下妻子手中的稿纸,如同宝贝一般收进了抽屉,嘿嘿笑道:“马上就有结果了,昨晚若是不睡着,说不定现在已经算出来了!”
周妻怒道:“算算算,就算真的让你算出来,又有何用?能当饭吃,还是当衣穿?”
周旋撇撇嘴:“那可是前无古人的壮举,只要算出来,我周旋便能青史留名!”
周妻更加愤怒:“做什么白日梦?青史上只会记着那些当官的,看看你那些同窗们,这些年陆续高中,最差的也混了个从七品,衣食无忧。
再看看你,成天鬼迷心窍,躲在屋子里捣鼓这些鬼画符,家里的米缸都空了多长时间了?生在咱家的老鼠都算命苦!
我不管,今日你无论如何都得出去赚些银两回来!”
周旋闻言脸色微变,讨好道:“要不你再去向邻居借点,把今天撑过再说?”
“你说什么?”
见周妻脸色大变,周旋忙道:“我努力多年,眼看这几天就要大功告成,家里现在点不了灯,只能白天来算,若是出去挣钱,便没时间算圆周了!”
“啪”的一声,周妻狠狠一拍桌子,叉着腰,指着周旋道:“你知道不知道,周围的邻居都被咱家借了个遍,现在人家看见我都躲着走,你让我去跟谁借?”
周旋努了努嘴,小声道:“要不再去请丈人周济一时?”
周妻闻言脸色铁青,怒道:“你还好意思说出口?这些年我爹已经给了咱们多少钱?你忘了上次过年时,他老人家说过,你再敢上门讨钱,他便要打断你的腿么?”
“可是……”
周旋还要再说,周妻却委屈地坐到了桌子旁,抹着眼泪开始诉苦。
“也不知道我当年怎会突然瞎了眼,看上你这个一无是处的家伙?
原本见你日夜苦读,勤勤恳恳,我还以为你值得托付终身,谁知道你现在好似鬼上身,成了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
你知不知道,因为交不起私塾先生的师酬,景儿已经被人赶了出来,没书念了,臻儿更是长到了七岁,还不知道吃肉是什么滋味。
你倒好,不心疼我也就算了,连你的亲骨肉也不管不顾,成天把自己关在这破柴房里,画你的鬼符,算你的圆周。
我就不明白,那东西有什么好算的,就算真弄明白朝廷也不会给你个官做!”
“你说什么?景儿被人从私塾赶出来了?!”
周旋听见这句话心中顿时大惊,其他的便再也听不下去,他也是读书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观念根深蒂固,儿子被人从私塾赶出来,这可是天大的事。
周妻恨恨地说:“半个月前我就跟你说过,如今你倒好像第一次听说?”
周旋一愣,立刻在满是数字的脑子里努力回忆,发现似乎还真有这么件事,顿时老脸一红。
周妻冷哼一声,怒道:“你这辈子已然如此,难道你还想害你儿子和你一样永无出头之日?
我不管你的什么圆周,从今日开始我便锁了这间柴房的大门,你给我出去挣钱,什么时候有了私塾的师酬,什么时候你再来算你的圆周!”
“夫人,这……”
周旋脸色一变,可周妻却已经愤怒地砸门而出,只留下他独自一人在柴房中长大了嘴。
晌午十分,周旋虽有千般不愿,却还是被妻子赶出了大门。
晃眼的日头和呼啸的寒风让数月不曾出门的周旋有些恍如隔世。
肚子饿得咕咕乱叫,严寒的天气也在一点点侵蚀着他的体力,可今日的早饭却还是没有着落。
要去哪里挣回私塾的师酬呢?
在大街上来回晃荡的周旋犯了愁,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如今他便是连之前读过的书都还给了圣人,唯一能做的便是去当个账房。
可他不想丢了斯文,去哪个大户人家长期帮佣,只是谁家又会傻到去找个临时账房呢?
正犯愁的时候,周旋抬头一看,竟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乾文馆。
此地乃是一处书院,之前周旋苦读之时便是在这里常住,此时突然看到龙飞凤舞的招牌,一幕幕往事立刻涌上心头,一时间百感交集。
“唉……”
都说往事多愁,一想起那份不知在哪的师资,周旋顿时没了感慨的兴致,摇了摇头正要离开,此时书院里正好走出几人,一眼认出了他。
“咦,这不是咱们的算学大师么?”
周旋在算学一途上的确有些名望,只可惜算学本身就被归为歪门邪道,这句话的讽刺倒是多过赞许。
周旋闻言,微微抬头,只见几个衣着光鲜的学士迎面而来,他依稀认出其中说话的那人正是自己过去的同窗。
此人虽然和自己一样屡试不中,却因为人圆滑,很快在一个大户人家找到了一份西席的工作,混了这么些年也算有些地位,至少比他强得多。
周旋虽然不想和这些人打交道,却仍恪守读书人的以礼待人,连忙拱手道:“原来是陈兄,失礼,失礼。”
几人见周旋的落魄模样,都不禁有些瞧不起他,那位陈兄更是坏笑一声道:“听闻周兄久不出门,今日怎会突然到此,莫不是也为了那份千金之约而来?”
“千斤之约?”
周旋眉头一皱,不解地问。
陈姓学士笑道:“今日有人在各大学馆放榜,说是只要有人能解出此题,便以千金相赠,此榜一出,顿时勾起了一众士子的兴趣。
只是不巧,那一题问的刚好是算学,而且难度不小,到目前为止还无人算出,本以为周兄以算学为能,是专为此题而来呢。”
“解出一题便赠千金,果真有此事?”
周旋闻言顿时大感兴趣。
几个学士一见他竟真的跃跃欲试,顿时对视一眼,讥讽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