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和为重。”
他暗暗在盛宣帝身边提醒。
盛宣帝强忍着一口气,没发作,声音沉冷的说道:“免礼,既然是来议和的,想必南魏应该也有足够的诚意。”
一见这栾子襄似乎不如想象中的那般凶神恶煞,盛宣帝底气也就见涨了几分。
栾子襄无喜无怒,“诚意都在国书里,陛下难道看不见吗?还是说虽然看了,却根本看不上这份儿诚意?”
盛宣帝语噎,憋了个半天,“朕当然看了,既然是为了两国重修于好,福运绵延,这份心意自是最可贵的。”
“看来陛下倒也通情达理,胸怀天下。”栾子襄略一勾唇,这话让人听不出来是嘲讽还是赞扬。
“昼闫把本王带来的礼物抬上来。”
“来人。”昼闫点头,眼底一抹笑意。
立时应声而出四人,抬了一方红漆箱入殿,瞧上去似乎颇重的样子,四个人抬都吃力。
箱子重重的落在了大殿中央,怦然一声,如同泰山压顶。
这里边放的什么宝物?
宫人们好奇,盛宣帝也困惑。
孙喜忙上前去,先谢过了南朝使臣,继而召唤了两名内监开箱。
“开箱。”
箱子应声而开,一阵腥土味儿扑面而来,内监倒退两步大惊失色。
孙喜拂尘掩面,忙凑过去看清楚。
他抓了一把,眼神变幻莫测的呈给盛宣帝去看。
“陛下,里面是一箱的土。”孙喜惶恐,低声耳语给盛宣帝听。
盛宣帝扫过他手上的一把土,目光顿时就暗成了漆黑夜色。
“这……”
“王爷,这就是南魏议和的诚意,送来一箱干土来,你是何居心!”
盛宣帝勃然大怒,再也克制不住了,这简直就是公然羞辱于他,南朝派一个栾子襄出使,还送来这样的礼物。
这哪是议和的意思?这简直就是挑衅!
……
偏殿里,楚岚听到了正殿里的盛宣帝的怒喝,眼底一抹冷谯,唇边笑意深敛。
他太清楚栾子襄这个人了,这场议和,说到底只不过是秦国公一个人促成。
楚岚本以为,秦国公这么做最多不过是恶心一下栾子襄,议和的提议根本到不了御前就会被拦截,可没想到,栾子襄竟然出乎意料之外的同意了。
但按照现在的情况看来,这所谓的议和国书,或许只是一个借口而已。
栾子襄的目标,还是为了找他。
……
“干土是没有什么稀奇的。可这土是凉州城的土,又千里迢迢运到了丽京城,天底下还有什么比这土更珍贵的吗?”
栾子襄不疾不徐,“陛下方才说要看诚意,这就是南魏的诚意,既是胸怀天下,自然要有容纳四海之心。”
“陛下对着份礼物可还满意?”
盛宣帝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满意,满意的不得了呢。
他悻悻的磨了磨牙,“孙喜,给南魏的贵客看坐,命人把这箱土命人好生拉下去,好生的看护起来。”
孙喜忙命人去做,又亲自请栾子襄入座,“王爷,这边儿请。”
“免了。”栾子襄目光淡淡的拒绝。
孙喜一僵,他这还没遇到过这样的使者,讪讪退后,“是。”
盛宣帝面如金纸,严阵以待,心道又要耍什么花招。
栾子襄迎上盛宣帝的目光,波澜不惊的对视,冷若冰霜:“陛下收了南魏的礼,自该礼尚往来才对。”
盛宣帝沉眸,对是对,可哪有主人还没开口,客人主动讨要回礼的?真是无耻至极……吝啬至极,那南魏的摄政王府怕不是没钱到吃不起米了,来这儿敲诈!
偏偏他还不能拒绝。
咬牙切齿:“朕富有四海,北央又歌舞升平,国库充盈,王爷想要什么,只管开口,必不让你白来这一趟!”
言下之意,老子有金山银山,你个穷鬼,想要啥,赏你就是!
栾子襄置若罔闻,听不懂他说话似的,“既然修好,再没有比联姻更好的了,南北亲如一家,想必陛下也会大为赞成。”
不要钱财,想讨朕的公主?
盛宣帝眉心一拧,方想追问,却见偏殿相通的一扇门中,走来了一人。
楚岚略行一礼,“见过陛下。”
“太子身上可好些了?”盛宣帝正头疼着,见他擅自入殿,倒也没怪罪。
“御医来诊过,说无碍。”楚岚笑意不变,素衣长袍,眉宇之间仍是寡淡的慵然。
“听闻摄政王殿下,似乎想要择一女子联姻南魏?”这句话是问向栾子襄。
栾子襄略一抬眉,目光如刃深深地打量了面前这个北央太子。
从外貌上看,确实是素未谋面,十分陌生。
“太子殿下有何指教?”他声音平缓,却暗藏锋芒。
“孤来是给王爷举荐一人的,陛下,如今北央皇族中并没有适龄公主,若是南北联姻,只能从王公大臣府上挑选一位才貌俱全,身份尊贵的才相匹配。”
楚岚眼底波澜暗动,一步步牵引盛宣帝开口。
“太子如何看?”盛宣帝眯了眯眼,紧问了一句。
“儿臣举荐李相之女李灵珊,素问其女秀外慧中,才气横溢,如此的贵女,派于南魏联姻,方不辱没我北央名声。”楚岚眼尾余光斜斜一扫栾子襄,一抹清寒,暗含冷蔑。
栾子襄从容自若的扫了他一眼,缄默不言。
把李相的女儿派去和亲?盛宣帝目露迟疑,心底还有别的想法。
前些日子,荣辞刚替李成碧与林家女儿林芙乐求了一道婚旨,当时他并未多想,毕竟这林芙乐也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庶女罢了,林家的事牵扯不到她身上。
又看在太子的面子上,也就点头应允了。
但事后李相也曾暗中找过他,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对这份儿婚事的不满,并且隐有想把女儿送进东宫的意思。
只是君无戏言,婚旨既然赐下,岂能轻易收回去?因此他便没有应允李相的请求。
可这派李灵珊联姻南魏……
不看僧面看佛面,此事只怕不好武断下旨,还需听一听李相的意思。
否则这一而再再而三的伤了李相的心,只怕后患无穷。
“此事不急,贵客远道而来,既然到了丽京城,也该我北央一尽地主之谊。”
“来人,让礼部好生陪着游乐观赏几日,至于联姻一事,不可马虎,朕需斟酌两日,介是再给王爷答复。”
盛宣帝折中处理,临时拉了礼部出来救场。
礼部侍郎忙上前一礼,表示陛下放心,一定会让贵客宾至如归。
“王爷这边请,咱们先去驿馆歇息片刻,下臣定会为您妥善的安排好这几日的行程。”
一行人离去,大殿里紧绷的气氛顿时舒缓了不少。
孙喜上前去给皇帝捶腿,身边还有两名宫女,添茶倒水。
楚岚一眼掠过,微微俯身,“儿臣想去看望母后一趟,望父皇准允。”
“去吧。”盛宣帝靠着龙椅,眯着眼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一抬手就放了行。
楚岚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去。
到凤藻宫,赵皇后躺在凤椅上午睡,繁复的凤袍垂在地上,头顶上绿荫娇红,晶莹的日光投下一树倒影。
两旁宫女弯腰行礼,走近了过来,低低道:“皇后娘娘刚睡了一小会儿,早上还吵着要见太子殿下,可巧刚累着躺下,殿下就来了。”
楚岚略一颔首,“孤去里头等一会儿,不必惊醒母后。”
一名宫女守在庭中,一名宫女泡了湖茶送到了殿里。
“殿下请。”
大约一个时辰的功夫,楚岚翻完了半本书,门外宫女进来禀报说,“皇宫娘娘醒了。”
话才刚落,赵皇后已经自己跑了进来,慈爱的走上前去,拉着楚岚的手不放。
“辞儿跑哪玩去了,这么久都不来见母后。”她说话的时候口齿清晰,眼底也清明一片,丝毫看不出心智缺失的样子。
楚岚合上了书,“儿臣求陛下赐婚去了。”
赵皇后懵懂的点头,“赐婚是好事,好事要抓紧去做。”
楚岚微微一笑,雪色长袖浮动,“儿臣也觉得是好事,可好事总是一波三折的。”
赵皇后有点出神,似乎没听到他在讲什么,只木然的点头。
楚岚也不在乎她用没用心听,“今天南魏来了一个别有用心的人,他想坏了这桩的好事,可惜了……他不会有机会。”
赵皇后眨了眨眼,揉了揉额头,“清惠呢?”
她抓住楚岚的手,认真的问道。
“清惠长公主在径山寺。”楚岚目光微动,这个问题三年里,她问过很多次。
“哦。”赵皇后有点怅然的叹息了一声,“径山寺太冷了,本宫就不去了。”
楚岚早已习以为常,波澜不惊。
从前每次说到这里,赵皇后就不会在说话了。
可今天却出乎意料的多说了两句。
“辞儿,你见到她的话,告诉她一声,本宫有点儿想她了。”赵皇后郑重的拍了拍楚岚的手,目光炯炯。
楚岚当然不会拒绝,应和道:“好。”
赵皇后似乎松了一口气样子,又慈爱的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事要抓紧,坏人要躲远。”
楚岚眉心微凝,扫了眼窗外天色,松开了赵皇后的手,“母后的话,儿臣谨记,时候不早了,改天再来看望母后。”
赵皇后这次没有像往常般依依不舍,只是怔怔的坐在原地,眼神茫然。
宫女们把凤椅抬回了殿里,轻手轻脚,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出声打扰。
……
将军府。
铃铛拿着绣架在一旁绣着手帕,她拿起来对着光仔细的瞧,看有没有哪处针脚不够细密。
白溪端了盘糕点坐在窗前,饶有兴致的看着铃铛折腾。
小齐陪在白溪的旁边,没有戴面纱,脸上却也没有显得太过恐怖。
白溪给她拿了一大堆的药,抹了这么长时间,隐隐约约倒也见了点儿效。
小齐魂不思蜀,自从昨天见到了故人之后,她越发的焦虑与痛苦。
她轻轻拽了拽白溪的衣袖,眼底带着些犹豫不决。
白溪没回头,把装着糕点的玉盘子递了过去,啧啧道:“你这么快就吃完了?”
小齐没有接,两条辫子上的珠花轻颤。
她把盘子推了回去。
白溪回眸,这才察觉到了她的异常。
“怎么了?”
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白溪愣了一下,问了一句。
小齐看了她一会儿,小声的喊了句:“姐姐。”
白溪莫名其妙的点了点头,“乖。”
“你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白溪并不是没有察觉到小齐的异常,只是她确实没有感觉到,小齐有害她的意思。
“昨天府门外的人还会来吗?”小齐抿唇,眼神有点深。
肉眼可见的紧张,白溪还是第一次看到小齐露出这样的神色。
“或许会,或许不会。”思忖了一下,白溪也不能确定这件事。
毕竟她至今对于栾子襄这个人,都还感觉是一团迷雾。
她似乎从没看清过他,又或者是因为他看她的眼神,一直在像看另一个人。
“你认识他?”白溪顿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小齐会对栾子襄有如此反应?
小齐缄默了一下,继而点了点头,“我想见他。”
白溪虽然不知道两人之间有什么样的关系,但从小齐的反应来看,似乎不只是认识那么简单。
“你知道他的名字吗?”白溪仍然有些怀疑,轻问了一句。
“他叫栾子襄,是南魏的驸马。”小齐抓住了白溪的手,眼底有星火一闪而逝。
白溪点了点头,看来是真的认识,“他现在是南魏的摄政王,作为使者出使丽京,想见到他倒也不难,去驿馆就可以。”
“你若是想去的话,我可以派人送你过去。”没想到一个小乞丐,竟然会与南魏的摄政王有关,白溪虽然出乎意料,却也能坦然接受。
毕竟,皇帝还有两门穷亲戚的。
小齐犹豫了一下,眉眼安静收敛。
“不急你可以好好考虑,使团不会太早回去,他们至少还要在南魏待个十天半个月的。”
白溪也不着急逼她,多养一张嘴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
铃铛忽然站了起来,远远的看到了一个人影,一团风似的,往屋里跑。
“大小姐,奴婢瞧见太子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