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生擒淳甲将,活捉范五杀
“哗啦。”
随着一声少年口音的轻喝,帘子被掀开,走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昨日刚刚到玉兰城的当朝皇上,殷宿。
“大胆!议事厅重地,你是什么人?怎么闯进来的?!”霍清最先耐不住气,拍案而起,质问道。
“人家都打上门来,你们,却做个缩头乌龟。进又不进,退又不退,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殷宿一撩长发,狐狸眼斜挑,冷笑着背过身,“问我怎么进来——呵,我看不仅议事厅,就连整个玉兰城都是个空架子,别人要进便进要出便出,你们又能奈何?”
“你!”霍清气的一脚挑起倚在墙上的长枪,不管分毫,一个枪花便狠狠向殷宿刺去。
“啪!”
帘子后又是一个人飞奔进来,一只手抓住了枪尖。脸上一副如释负重的样子,小辫子在胸前荡来荡去,一边舒着气:“呼呀,还好还好,殷小……钱你不要命了?你也不等我家玉崽就自己跑进来。”
正说间,就见玉生烟又是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剑眉冷竖。就见武王慌忙松开握枪的手,紧接着一道白光闪过,霍清手里的长枪已经断成两截。
“若不是看在霍将军面上,今天这断的就是你的胳膊!”玉生烟收剑回鞘,冷冷道。
霍清还没反应过来,吃饭的家伙就叫人废了。当下也是怒火中烧,也不顾双方差距,就要上去和玉生烟拼命。
这时候,宋月惜也终于看清了来人的样子,轻捂红唇,惊道:“殷,殷有钱!”
“噗通!”
刚准备冲出去的霍清少将军一个步子没踩稳,摔了个底朝天。
“咚咚咚!”
整个议事厅的将领们摔得人仰马翻,凳子腿倒了一地。
夏离与阿玄也是面色怪异,就连不苟言笑的凰幽都不禁轻嗤一声,笑出声来。
没错,宋月惜记得殷宿,就算他在元庄露面的时间不超过半个下午。
但是元庄一行,给在场的人留下最深印象的,不是神出鬼没的小丫头兔爰,不是神秘的黑衣青年,不是元长河,甚至不是当时一身男装到处断袖秀恩爱的丁晓,而就是眼前的这个人。
身份成谜,来路不明,欢脱蹦跶,同时让老好人和冰山暴走,甚至还有一个是个人都不会取的奇葩名字——殷有钱。
宋月惜扶额,怎么又见到了这个奇葩,这是不是注定了以后的仗都不会打得太无聊太艰苦,但是神经一定会断到无法修复的……
霍清从地上爬起来,艰难地张口:“宋,宋大小姐,你说他叫什么?”
“我叫殷有钱。”殷宿倒是大大方方地应了,“我来这里嘛——是看你们空有战将,没有好的对策,只能打败仗。所以来帮帮你们,顺手,也收复几个自家的城池。”
将领们都是面面相觑,这人说话也太狂了吧?虽说是天朝的城池,你也是天朝人,应该是自家城池。但你就说成自家的,也有点不合适吧。
玉生烟和武王则是对视一眼,可不就是自家的城吗?
玉生烟此时也把剑放了回去,走上前去一抱拳:“霍将军,方才多有得罪。不过我们进议事厅,是看门的守卫放进来的,绝无硬闯。我是京城影剑卫长玉生烟,奉皇上谕令,来一视战况。如有冒犯,还望霍将军恕罪。”
“原来是玉上卿。”霍南木略有恍然的同时,内心也是微疑。玉生烟,骗人的吧?
玉生烟见他不信,心中无奈,只得又掏出牌子。霍南木这才信然,面色一板,重重抱拳躬身:“见过玉龙卫。”
龙卫,就是对御前侍卫的尊称。而影剑卫没有官职,也没有专属称谓。上卿在天朝也没有特别含义,只要是大官都可以叫上卿。当然,影剑卫长玉生烟可是有官职的,不仅有,还大的吓人,官居从一品。五大州的知州都是正三品,霍南木见了玉生烟当然要行礼。这就是所谓的官大二级压死人么……
“玉生烟……”霍清刚从地上爬起来,就听到这么一个震撼的名字。一下子张大了嘴巴,看着面前比自己还稍小的冷峻少年,顿时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对了。”玉生烟回过头将殷宿和武王介绍给众人,“这是我家的远房表哥,将军可以叫他玉紫,别信他说的什么殷有钱。这位是……家叔,玉长空。”
这些身份其实都是事先说好的,只是因为方才宋月惜叫出这个殷宿自认为“好听”的名字,他才应了下来。这当儿也有些不满地瞪玉生烟——小玉,干嘛让我随你姓?
玉生烟摊手表示无辜——陛下你的字是子玉啊,我只是倒过来而已,完全没有以下欺上的意思。
武王炼一练则是满意,玉崽的叔叔啊——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年龄都够做人家爷爷了。
“家兄好读兵书,有一定的谋略。所以特来希望能为战事出谋划策,还请大将军准许。”玉生烟又回过头向霍南木抱拳道。
“既然是龙卫的兄长,那就好说。”霍南木欣然应许,“龙卫到此,本应坐上座。但现在是战争时期,不比平日。就先请龙卫与犬子一同做个先锋将军,紫兄弟作为帐前军师,其余将领便各安其职。”
霍南木也是眼色老辣,看武王不似常人,又对军中任职没有兴趣,便不安排他。正说间,就见宋月惜和凰幽也站起身道:“霍将军,我们来了多日,不曾立功。也希望讨个先锋的职务,为国事分忧。”
“那就任霍清,玉生烟为马军先锋将军,宋月惜,凰幽为步军先锋将军。今日暂且散会。”霍南木顿了一下,又转而对殷宿道,“小军师,玉龙卫,请到府内我书房中稍坐。片刻即来请教小军师,破敌之策。”
说罢,霍南木双眼微闭,抱了抱拳,嘴角勾起一抹略显不屑的笑。
破百甲阵,五杀阵?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能破得了南宫夕留下来的阵法。
……
“嘎嘣!”
书房里,殷宿一边无聊地等着收拾完军务的霍南木,一边往嘴里扔着脆皮的炒豆。嘎嘣嘎嘣嚼啊嚼啊,旁边在长椅上半躺着闭目养神的玉生烟终于受不了他的吵闹,腾地一下坐起身来:“你就不担心?”
“何?”殷宿腮帮子塞得满满的,转过头瞪大一双亮闪闪的眼睛看玉生烟。
“你答应了霍知府当军师,破敌。”玉生烟怀疑地看着他,“你会破敌吗?”
“小玉啊,我是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怎么连这点小事你都不相信我?”殷宿表示不满。
玉生烟默默地翻个白眼,相信你我马上拜入小呆子林昊门下。
(阿嚏!——远在崖州的林昊默默地打了个喷嚏。)
“好啦,不跟你闹了。”殷宿笑了笑,正了色,“小玉,你可忘了,自十岁相识,我们曾有三年没见,那三年,你跟着武王学武艺。我呢,被父皇送到了西南边关,跟现在的镇西大将军吴仁药一起学兵法。”
玉生烟默默地白了他一眼,你个皇帝学兵法干嘛:“吴仁药?我听说他的师父是兵家的名门鬼谷门的人,你莫不是……”
“哎呀,小药运气好啊。”殷宿双手交叉,“那个人呢,姓方,我们都叫他方老仙。高夏国的传奇女军师南宫夕,你听说过吧,据说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她是鬼谷门的三弟子,而我们的方教师呢,是南宫夕的四师弟的后代。云游到此,见小药是个兵法天才,就留下来教导他。我父皇也算是投机取巧,赶紧把我也送过去,蹭了三年的课。”
“不过呀,论聪明,治国,甚至是计谋,小药不如我。但是如果论兵法战略,我比他还差一线。”殷宿双手在脑后环抱,舒舒服服地靠着了,又道,“前年我还是太子的时候,奉皇命视察边关。看见他在排阵,我看他的兵将,矛是普通的矛,盾是一般的盾,但是训练有素,几万人就好像一个人一般。他的阵法不讲华丽,却朴实可靠,灵活机动。将台上令旗一挥,要动哪里就动哪里。若不是西胡也出了个百年一遇的军事天才**木——小药他早就把西胡连锅给端了!”
“军队是一个整体,小药不讲华丽的排阵,却有训练有素的士兵,整齐的纪律,万人如一的统一性。小药说一句追,就算前面是万丈悬崖,将士们也照跳不误,小药说停,前面是金银万两,照样收兵。这些,那姓范的姓淳的做得到吗?我今日看高夏的军队,固然整齐,士兵却轻敌散漫,这必然是叫前面那个水月连胜数十阵,又不注意稳定将士们的情绪给惯出来的!这样的军队,再好的阵型,再好的将领,又有何用?”
殷宿冷笑一声,顺手端起霍南木案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又道:“百甲阵,有守无攻。固然似铁桶般的防御,可是切换小队时,必然会出现破绽。更何况铁甲防御虽好,防不住全身。锁子甲轻便防箭,一遇到大刀长矛就蔫了。藤甲刀枪不入,可他们难道不记得当初南宫夕是怎样破藤甲的吗?用藤做甲,还浇油,这不用火烧都对不起他们送命!连环马最可笑,一个跌倒全部完蛋。还算那个姓淳的有点脑子,三人一锁,但连环马全身重骑,又是三人连环,重量太重。略施小计就能让他们乖乖的跳到坑里。什么淳甲将,我看是蠢甲将!”
“咣!”玉生烟手中的阔剑落地,他惊骇地看着殷宿。这个二货皇帝,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方才在霍将军眼里坚不可摧的百甲阵,在他眼里,居然是摧枯拉朽?
“那什么五杀阵,就更可笑啦。闲话不说,到时候在战场上见分晓。”殷宿诡秘地一笑,然后继续往最里面扔蹦豆,“小玉啊,打仗不是打擂台。比的可不是宝剑名甲奇阵人数——”
“而是,军队的战斗力,和将领的,谋略。”
……
“哗啦,哗啦。”
与此同时,宋月惜等人刚刚回到厢房收拾妥当。打发走凰幽和阿玄。宋月惜端坐在檀几桌前,檀裙垂地,栗发洒肩,正着手翻阅着一本史籍。
“天朝历,一百二十四年。天仁宗崇德二十七年,北方夏族大乱……”
宋月惜看着这一本书,眉头微皱。接下来就只有寥寥数字。无非是什么高夏的前朝统治混乱,天下群雄四起。其中有两个人建立起了一个国家叫做永宁国。永宁国的初代皇帝不姓南宫,后来禅让传位给高夏开国皇帝南宫德,高夏建国。
“所以……”宋月惜黛眉轻皱,望向一旁折扇轻摇的夏离,“你到底想说什么?”
“三百年前,天下大乱。永宁国是我的祖上夏太祖南宫德和挚友易朝所共建,传说中的女军师南宫夕,就是他们从鬼谷门请出来的。后来建了国,并没有分谁是皇帝。”夏离缓缓开口,声音如佩环相撞,清朗好听,“后来,易朝厌恶朝政向往自由,自愿让位给太祖皇帝,自己当了个闲乐官人。于是太祖皇帝就下诏封他为安乐王爷,代代世袭,此后每任皇帝,都决不能杀易氏嫡系子孙,且要敬他三分。”
“易家?安乐王?莫不是……”宋月惜也察觉到了什么,“这次发动政变的安乐王爷易蓝潇?”
“不错。”夏离轻轻揉着太阳穴,略感头疼,“易家除了第一代王爷,一直觉得不甘心,有不臣之心,到了第三代王爷时就曾叛乱,但被镇压下去。并且,因为先皇遗诏,不敢杀他。到了如今易蓝潇,更是易家一个千百年不世出的天才和毒士。他不仅诡计多端,而且心狠手辣,冷酷无情,一手易家剑和易家萧使的出神入化。”
“哗啦——”
忽然间,夏离一把扯开自己的前襟,宋月惜惊得还不及捂眼,却看见他左胸口上,横竖交错,蜈蚣般的狰狞血疤足有十几条。夏离苦笑两声,指着其中最粗的一条血疤道:“这些年,他不断想要刺杀我,这一剑,是他留给我的最狠的一剑,如果不是当年医圣先生恰巧路过高夏,我今天便不可能坐在这里。”
“这人……也太狠毒!”宋月惜愤愤道。
“也不能这么说,帝王之事,尔虞我诈,怎么说得清谁对谁错。”夏离摇摇头,“不过就是,争一个九五之位。”
“唉,”宋月惜颓颓地垂头,忽然疑道,“你,给我说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今天见到南宫夕的四象阵改来的五杀阵,触景生情,想起了一些往事。想来想去,也只想到和你说。”夏离抬头,望向窗外微暗的天色,暖橙色昏黄的夕阳照在他的瞳孔里,“其实到了这个地步,就算不尊先祖诏令,杀了易蓝潇,也没人说什么……我也想知道……若到了那一日,我是杀他,还是不杀他?”
宋月惜不明白:“为何不杀?他想要杀你,而且还制造战乱,伤及平民。”
夏离摇摇头,他心里,又何尝不是对易蓝潇,恨之入骨。
可每当想到杀死这个少年的时候,就会想到那天夜里,月色微凉,照在庭院,如水清冽。
易蓝潇冷冷邪邪地笑着,长剑没入他的胸口。他虽然是笑着,从他那太过于吓人的眸子里看到的却是绝望的孤独:
“南宫离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么幸运。”
墨蓝色的发丝撩拨在夜色里,冷冷的诡异幽绿色瞳孔,那一刻南宫离澶不觉得他像所有人说的那样是一条毒蛇,灾臣。
而是夜空里最黯淡却挣扎着明亮,被所有人忽视的孤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