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梨花诫
“哇！好漂亮！”
于是第二日清晨，当玉生烟刚刚踏入议事厅时，便一下子吸引了好奇少女左灵绚的目光。左灵绚本来站在子桑褐凌身边，抱着毛茸茸的小白貂，一侧身便将白貂交到了子桑手中，一个箭步跨到了玉生烟身后就要伸手去摸那把子夜剑。
“啪！”
玉生烟及时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然后松开，淡然道：“别碰。”
被她这么一闹，其他人也都注意到玉生烟背上的剑居然换了。纷纷围过去，只见一把冰一样的长剑，玄黑如泼墨，幽黑冷邃，泛着冷冽清澈的光。
子桑褐凌本来看玉生烟挡住左灵绚，微微不乐，这会儿却完全释然，依旧是冷冷的声音，但不难听出在赞叹：“一触见血，削铁如泥，好剑。”
“一触见血啊，这么厉害？”左灵绚缩了缩脖子，心怯地把手背在背后。
“小玉，这是哪里来的剑？”殷宿想伸手在剑面上戳戳，也很快被玉生烟阻止了——“剑面也一样，尽量不要碰。”说罢将昨晚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只隐瞒了羽师所说的百里家的一段。
可想而知，若是慕容逸在这里，恐怕还会对羽师这个名字留有印象。但在场众人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仅是对羽师对鬼谷和百里兀的评价大为疑惑。不过疑惑归疑惑，谁看不出来这是一把绝世好剑？连武王都第一次严肃了表情，缓缓开口：“玉崽，这把剑恐怕比为师当年用的斩虹还要好——只是你不能就这么背着走，毕竟你武功不到，万一伤着自己反而不好。你去街上打一个方形的剑盒，叫铁匠用玄铁固定一个剑柄插的位置，平时不要取出来——这就是子夜是么？”
玉生烟点点头，武王不禁啧啧出声：“子夜，相传是铸剑世家梨家的巅峰之作，当年为师的斩虹，也是请梨氏后人打造，果然名不虚传。这么一看这把剑，倒真有点想和当年那个鬼谷墨执一较高下呢。若能用这把剑杀了万人之上的周王，恐怕也不是一般人啊。”
殷宿等人都是第一次看到武王这么严肃的有兴趣的表情，大为惊异。果然江湖所言非虚，这个人不仅是个吃货，更是个武痴，难怪要把名字改成炼一练这么奇葩了。也是，普天之下，又有谁能和他练一练呢？
玉生烟象征性的点了一下头，便转身走出去找木匠和铁匠了。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又集中在殷宿身上——你不跟去？
殷宿笑嘻嘻地看向左灵绚：“故友重逢，我答应了我们帮主今天一起去游玉兰城哦。”
众人一齐沉默，然后，齐刷刷的望向脸已经黑的可以和烧炭媲美的子桑帮主。
就见子桑帮主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玩、的、开、心——”
听了你这话谁还有心情玩的开心啊摔！
……
总之，不管开头如何，没心没肺的殷小宿和没心没肺的左姑凉还是乐呵乐呵地上街了。所谓的游玉兰城，其实就是发现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要知道玉兰城可是天下赫赫有名的小吃城。
“您的荷香卷，十个铜板。”和善的小摊大婶笑眯眯地递给二人一人一个布包。殷宿掏了荷包——玉生烟的——付了钱，然后和左灵绚一左一右并肩又往前走去。
“说起来，玉兰城的小吃还真是多啊，又多又好吃！”左灵绚一边咬卷子一边赞叹道，“子玉，以后你要是再到了好玩的地方可要叫我啊。”
殷宿点点头，笑道：“这倒让我想起前朝的虹盟了，虹盟的第三君，黄君，掌管的就是客栈食馆生意。那客栈想必你也知道，就是如今做遍天下的明诚客栈的前身，明虹客栈。”
“明虹客栈的名声大得很，但我对食馆什么的没有耳闻。”左灵绚好奇道，“那是什么？”
“据说叫做翡镂。”殷宿道，“取得是翡翠雕镂的意思，这个食馆天下只有一家，就在虹盟总部，且每天只做三桌。架子大得很，因此也不怎么赚钱。巧的是那手工，相传翡镂的厨子每道菜都要用刻刀雕成风景，人物，建筑的样子，惟妙惟肖，再用半透明的琉璃罩着烛火，将各种光投上去，先不说好吃与否，那景象就漂亮的惊人。而且还分席，每一席是一套菜品，客人不能点，只能由厨子随性做。我听说，最好的也是最出名的一席叫蝴蝶夜宴，因此翡镂坊间也多称蝴蝶楼。”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左灵绚大感兴趣。
殷宿咳嗽了两声，这是老爷子晚年的时候贪图享乐到处搜集好玩的东西我会说？撇开话题：“翡镂并不赚钱，据说虹君之所以要开这么一家店，是因为他义弟取了个媳妇是个吃货。想来虹君这个人还真是挥金如土啊，不过富成那个样子，挥金如土有利于缩小贫富差距。（促进共同富裕什么的）”
不过殷小宿的话到了左灵绚耳朵里就是另一句了：他们之所以要在这里采购是因为之前遇到了个姐姐叫丁二货，丁二货取了个媳妇是——慕容逸，这个媳妇特别有钱挥金如土有利于促进经济发展，噗。
才怪，谁买谁吃才不跟丁二货分。
“咦，帮主你快看那个！”殷宿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循声望去，却见殷宿手指不远的一处摊位。一张小小却干净的木桌子，摆着各种各样的铜铁工艺品。玄蝶翩飞，墨色牡丹徐徐开放，紫红色的镂花铜镯子，最起眼的是一个紫红色的铜模型，大街小巷，红梅红柳，还有人群熙熙攘攘，竟是一个缩小的玉兰城！
摊主是个二十上下的姑娘，眼眸纤细，弱柳扶风，面容清秀，身着粗褐色的布衣，清清丽丽的微笑着，颇有一种脱俗的感觉。
毕竟是女孩子，左灵绚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吸过去了，忙不迭地跑过去捧起一个墨黑色的铁制双蝶戏牡丹，啧啧赞叹道：“做的真好！”
“多谢客官，这是从小的手艺。”那女子本来客人不少，却还是笑着回应了左灵绚。左灵绚摇摇手中的铁蝴蝶：“这个要多少钱？”
“十两银子。”女子微微一笑，清淡的声音却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纷纷摇头放下东西走开。虽说这东西好看，但十两纹银也太贵了，玉兰城不是什么富庶地方，谁家有那闲钱呢？（六千元左右）
左灵绚却一眼看透了这东西的价值，伸手拔出殷宿随身配着装饰的朝廷佩剑，拿起蝴蝶翼在上面划了一下。未等那女子出声制止，朝廷上好的玄铁剑上就多了一道深深的刻痕，左灵绚便笃定了内心的猜测：“这不是铁？”
“是钢。”女子有些腼腆的笑了笑，“我学艺不精，不会直接用铁打造。”
“炼剑的钢材？”殷宿也提起精神，拿起一个紫红色的空心兔子。意外地在肚皮上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娟秀的“梨”字，“你姓梨吗？这个姓很少见啊，除了……”
他和左灵绚对视一眼，炼剑用的钢，再加上，梨——梨氏？
女子倒是毫不隐瞒地微笑道：“是的，我是铸剑世家梨家的后人，我叫梨棠香。客人真有眼力，一眼便看出这不是铁。客人要是喜欢，可以买一个回去玩玩，摆上几十年也不会锈的。但是别买太多，毕竟太贵了。”
殷宿摇头，放下紫铜兔子，又伸手拿起一个黄铜手炉，流光溢彩，金光璀璨，根本和黄金分不出真假。再加上精致的鸾鸟的图案，凹刻与凸刻混合。只要少少加上几颗宝石点缀，拿到京城，一百两银子那些贵族都愿意买，何必在这个边陲小城贱卖？——“梨氏后人，为什么不铸剑，而要卖这些个小玩意儿呢？若是铸剑，想必会有不少武林人愿意一掷千金。即便是这些小东西，拿到中原，也能翻十倍的价格。”
梨棠香悠悠然一笑，很看得开的样子：“客人说的对。但我们梨家，世代铸剑，最出名的便是祖上所铸的子夜，其次是我祖父为武王前辈铸的斩虹。梨家因剑出名，也因剑不得安宁，所以我十几岁的时候，便下定决心一辈子不铸剑，要将梨氏的绝技断了。既能让子子孙孙过上安宁的生活，也能让天下太平一些，少些纷争。毕竟，名剑出世，必然争得你死我活，头破血流。与其如此，还不如没有。武功，还不是照练？”
殷宿和左灵绚都是肃然起敬。梨棠香又道：“更何况，功名利禄，百世英明，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觉得只要和自己想在一起的人在一起，平平淡淡，又有何不好？我的郎君是这城里的一个大夫，救死扶伤。而我就把铸剑的本事拿来做这些工艺品，既没有让梨氏的手艺绝种，又多了太平。现在城里的人都知道我是梨氏的后人，也没有怎么样，因为我已经不铸剑了。”
“至于价格，方才说了，我不在意那些钱。郎君每天的诊费已经够我们生活的富余了。我不过是在这里摆个摊，不想当个闲人。”说着，梨棠香笑着指指摊位的另一边，是竹编的十二生肖，小猫小鱼小人，还有木刻的，“这些便宜，那些只是图个手艺，不图卖出去的。你们可以买这个，十个铜板一个。”
左灵绚本来对那些精致的铜铁制品极感兴趣，听了这话，却若有所思起来，最终挑了一个竹编刷着棕榈油的秋香色小貂，一个木刻的可爱的笑着的褐红色小鹰，还有一个暖黄色傻傻的抱着一个铜板笑着的木刻小人。举起来笑眯眯的放在殷宿脸前面：“殷有钱，像不像？”
殷宿失笑，继续掏荷包。梨棠香也不禁被她逗笑了，道：“你们看起来也不比我小多少，真是可爱。也罢，算我们有缘，我送你们两个香囊吧。”
说罢，便从身边一个木盒子里拿出两个绣工精美的香囊，都绣着鸳鸯鸟，香囊里发出一种奇异清冷的香气，沁人心脾。殷宿倒是大大方方的收下了，左灵绚耳尖瞬间变得绯红，本想推开，却见殷宿大大咧咧的样子，暗骂自己多心了，也努力微微笑着故作不在意地收下了。
可那时候，左灵绚确切的知道，不管之后她是多么爱那个香囊，多么把它作为一种依托，那时候，她确确实实想的是：要是阿必也有一个多好。
梨棠香接了钱，忽然又从摊子底下拿出来一个棠木长盒子，道：“这是我先祖留下来的，我知道，对你们有用，拿去吧。”
殷宿和左灵绚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她的意思。但在女子清淡的微微笑意下还是收下了。心里有些不好意思，还没买多少，收了人家这么多东西。于是干脆把刚才的那个紫红色铜兔子也买了。那铜兔子一双大大的用胭脂色染红的眼睛，空心，饱饱的肚子，背上刻着一朵紫荆花，煞是可爱。
待二人走后，那边摊子上忽然转出来一个人，背着药箱，竟然是玉兰城的随队军医。梨棠香抬头看看他，微微一笑：“我送给他们了。”
“能帮到一点忙也好，毕竟，子夜剑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到剑鞘的。”男子也笑了笑，眉目温和，和梨棠香的性格很像。
“只是啊，”梨棠香还是有些遗憾的摇摇头，“真想看看子夜长什么样，据说是把雪一样好看的剑呢。”
而另一边，殷宿与左灵绚也是握着香囊，会心一笑。
终于明白，为何玉兰城聚集的都是些流窜的凶恶之徒，没有平凡人，但却是个如此普通平凡，其乐融融的“小吃城”。
功名利禄，百世英明，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觉得只要和自己想在一起的人在一起，平平淡淡，又有何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