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忽然觉得奇怪：黎澈打眼一看就是个招蜂引蝶的主儿，可却是到如今才第一次知道他有什么绯闻。奇怪了两秒就转移了注意力，毕竟年轻人的世界，她已经不太懂了。
温泉进卫生间补了妆，她对着镜子仔细看自己的眉眼，那里面的女子神情暗淡，显出岁月侵蚀过的慵懒和疲乏。她知道自己不再是年轻的小女孩了。
——可你难道就要这样吗？
“泉姐，你看我这个握刀的姿势对不对？”厚重的窗帘合上，乐声低柔而缠绵，幽暗的灯光营造出神秘的氛围。离去的服务生，姿态矜持，脚步踩在柔软地毯上，没发出一点声音。
周猛庞大的身躯塞在欧式的座椅里，整个人有点不自在。
——安于现状，自暴自弃，不思进取，挥霍光阴。
“嗯？”
——这种日子有什么好。
温泉回过神，状似认真观察了一瞬:“还好。”
“刚刚有服务员过来问要不要酒，我就点了一瓶，来，喝。”周猛说着放下刀叉，就往她面前的玻璃杯呼噜噜倒了半杯。
温泉笑了一下，端起玻璃杯，抿了口里面的红酒。
挥霍光阴吗？她也要找点事情做做啊。
人人都在工作、恋爱、结婚。难道这就不是挥霍光阴了吗？
大概是生了病就变得软弱，近来总是在感慨世事变迁，岁月不饶人。满身沧桑疲态。其实算算，也只是三十一岁的年纪而已。
唉……
“我们黑社会也不容易，总得盯着各个区里动态，算计来算计去的。”周猛一边大口灌下红酒，一边向她抱怨：“陆焱那边有弟兄说，前几天那□□的去南港收货，碰见有人捣乱。逮住一问，竟然说是黎澈的人。黎澈插手白向阳的事，要我看是真是假真不好说，但小鬼难缠，叫黎澈注意点也好。”
温泉捕捉到“黎澈”这个字眼，含糊地点一点头：“唔。”
“陆焱过去是李宗宪门下走狗。李宗宪不行了，他的生意也大大缩水，现在都集中在南港了。不过这两人前几天就反目成仇。李宗宪上个月终于喘了口气，这个月就要跟狗抢食吃，真是饿狠了。”
智者一言足矣，明白人不用细说。温泉原本微微扬起的嘴角垂下，神情凝重。李宗宪是个狠角色，当初能坑倒他，幸在自己身处暗处对方来不及防备。他是自少年起赤手空拳，在黑街打出的名声，拼得就是股不怕死的狠劲。年老了更加笑里藏刀杀人不眨眼，若是等他反扑回来，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吃。按当初计划，是不会给他留生路的，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谁知道后面发生这么多事，给了他喘息之机。b城是他的地盘，他有一息尚存就不是自己的久留之地。
温泉忧心忡忡，“那我是不是要出门躲躲他，避下风头。”
“不一定。”周猛摇头：“纯子说，还是要剿了他们才能太平。我看黎澈是想插一手，如果他跟我们合作，事情就好办了。”
温泉抿一口酒，“唔”了一声。
她倒是不觉得黎澈会干这种事，戚堃洗白这么多年，豪强作风早褪了，他怎么会去掺和这种事。况且，他跟李宗宪无冤无仇，利益上也并无粘连，没道理要赶尽杀绝。
正想着，忽然听到脆生生的一句：“哥！”
温泉一抬头，就看到周猛眼里射着凶光，听他中气十足地大吼：“瓜皮！她衣服呢！”
周猛是那种典型身材高大、四肢粗壮的男人，如果笑起来便显得热情又豪爽。若偶然板起脸，那是很有震慑力的。
带鸭舌帽的小个子敏捷地一跳转身：“我这就去拿！”
温泉回头，是一光着腿穿日式校服的女孩子，嘴唇一撇：“有空调嘛！哥。”
“有空调也不行！你看看你！外头冰天雪地的就穿这么点儿！想死啦？”他扬了扬拳头：“来，我一巴掌呼不死你！”
女孩气得鼻子里呼呼直响：“周猛！你别叫我丢人！小心我叫你没完！”
指甲短短的手指头，微微翘起来指着温泉：“她不也就穿这么点儿？你不就喜欢这样的吗？为什么我不行？”
周猛拍桌子一吼：“你们能一样吗？！”地动山摇。
女孩毫无惧色，同样拍桌子叫板：“那怎么不一样？你说。”
瓜皮狗腿儿地给女孩披上衣服，女孩噘着嘴也没拒绝。
“你才十六岁，是小孩子。这样冻坏了怎么办？今天是星期几？怎么又没去上学！——瓜皮！今天星期几？！”
“你得了吧。我十七了！”女孩子的脸部线条柔和，貂皮雪白撩人，显得更加稚嫩。嘴唇涂得艳红，睫毛浓密地像两把小扇子。呼哧呼哧地随着呼吸扇来扇去。
“你看你这脸涂得，难看死了！怎么想起来搞这么一出！”周猛毫不留情地嘲讽。
“我怎么搞这一出？你呢？”女孩子气的胸膛起伏，一把将假睫毛扯了下来。“刺啦”一声，听着就觉得疼。她站起来扑腾一声踢了桌子，没踢倒。
“你也没好多少，你那领带打得跟萝卜干似得，以为自己有多英俊潇洒啊！还有那条金链子，小手指头粗的，你以为放在衬衫下面别人就看不到了吗？笑掉大牙！”
“噗！”温泉真没忍住。面对周猛投射过来的骇人的视线，连忙摆手：“哈，哈哈，这么一说真能看到。”
周猛这才注意到她似得，脸颊上浮起两片小红云：“真对不住。我们俩一见面就吵架，还在这样高级的餐厅，给你丢人了吧？”
“没有没有，”温泉笑着：“反正你把这一层都包了，想怎么吵都行，别影响到楼上的就好了。”
“你那嗓门儿，十八里外都吓傻了。”周纯子补刀。
说着站起身走了。
去掉夸张地假睫毛，女孩子的眼睛才露出来，漂亮地丹凤眼，亮而有神。
周猛见她走远了，才苦恼起来：“她呀，就这样，整天不好好学习，正事不干，到处乱跑。从来不听话。”
温泉摇摇头，笑着：“她喜欢你吧？”
周猛哈哈笑起来：“我们俩跟亲兄妹一样，还见面就吵架，恨不得打起来。她最会气我。”
过了会儿女孩回来，卸了妆，温泉才看到她的真面目。这样子与刚才完全判若两人。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嘴唇棱角分明。明亮的丹凤眼斜斜地挑起来，却并不带魅色，一副英气逼人的样子。
撩人的白貂穿在身上，走路带风。
路过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撂下一句话：“周猛，你要是搞不定，我自己去跟黎澈说。”
周猛这才跟温泉说起来：“她啊，本来是我爹在路边儿捡的，才六七岁，爹妈都死了。我爹以为是个小男孩儿，懂事儿听话，帮里也不是养不起，就留下了。谁知道没几天发现是个女娃。帮里留这么个小女孩那哪行啊？又舍不得丢，就认了当干女儿了，也改姓了周。”
“我爹走的时候，她才十二三岁。那时候就知道给我出主意，后来…还开枪杀了人。”
他顿了顿。
“我跟李宗宪，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太能躲了，一藏起来就找不到影子，如今终于又露面，却不容易下手。”
他低着头，温泉只能看到他额头上崩出来筋。“他这次倒霉，本来就是从黎澈公司里传出来的情报，李宗宪垮的时候黎澈也没少捞好处。李狗恨他恨得牙痒痒，总归他是跑不掉要跟我们站在一边。”
温泉：“你想让我帮你跟黎澈牵线？”
周猛抬起头，眼睛赤红：“嗯。我要亲手杀了李宗宪，可是黎澈要经条子的手。我们斗不过条子，也不想跟黎澈作对。”
“我知道，你也跟李宗宪有仇。如果你对黎澈说，你不想这么放过他。黎澈不会拒绝。”
温泉揉了揉额头：“我不想杀人…”
“本来就不要你杀，我杀。”
温泉摇摇头：“这是黎澈的事情，我跟他没关系。”
“我知道这样风险大，可是干我们这行的，不怕。也根本不会牵扯到你。”
“对不起，周猛。”
周猛红着眼眶，闭了闭眼睛，呼出一口气。站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