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风倒吸一口冷气,他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周身煞气阴森凛然,杀机四伏,他眯着眼,耳根子动了动,却依旧不能判断危险之源,他抬眼看不到日头,无法辨认方位。阵外太阳当空照,阵内乌云涌动,若非人亲身经历,必然无法想象。
谢长风忽然忆起楚青痕说过的话,他心念一动,立即凝神定气,保持静然,心底一片澄明。片刻之后,他也不再心浮气躁,感觉自己的呼吸融入了天地之间,与天地万物都同一呼吸时,他蓦地听到一个突兀而平静的声音
“左四丈,右十三丈。”
这个声音如此熟悉,他毫不犹豫地依言而行,迅速如话中所说,向左移动四丈,向右移动十三丈。谢长风的距离感极好,精确如斯,丝毫不差。敌军不知还剩多少人,阵中喧闹,他却能清晰地认出那个声音。立定后,他睁开眼,顿时发现自己身处重重包围之中,数不清的刀剑矛戟一时间迎面袭来,瞬间铺天盖地直指向他,浓重的空气令人窒息。
谢长风叱了一声,手中大剑顿时化作一道光芒,敌军欺我寡将,乱军阵中,他毫不犹豫,大剑挥过之处,犹如划出一道夺人心魄的虹。
虹中炽热浓烈,是敌军喷溅四射的鲜血。
其中也有谢长风的血。方才敌军腰上那一刺他一运力,腰上伤处就抽搐一下,紧接着血液喷涌而出,如同塞不住的决口。长夏军队的兵器皆是带有倒刺的,一旦刺入人的身体,再抽出兵器之时,倒刺就会生生刮下一块肉,如同放血一般。那一刺,不仅刺得深,而且正中血脉汇集之处,情况不妙。
谢长风眼前一阵眩晕,这回,纵使是长夏的幻阵不出现幻象,他的眼前也看见幻象了:一袭蓝衣飞扬,有人策马而来,长发乱舞,神情紧张。
是方轻柳吗?
不是她,那么没心没肺,她自然不会来的。
可是,他分明听见马蹄声急急,嗒嗒作响,节奏是那样清晰,声音是那样渐近,嗒嗒嗒嗒,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他的心板上。
战马扬起前蹄,萧萧嘶鸣,化作一道利剑,顿时冲开密不透风的敌军人群,有金戈相击的声音,呐喊震天,幻阵中辨不清哪里有人,他已经奄奄一息。
千军万马中,他看清她的面容,他看见一只纤弱的臂膀伸向他,那人大喊一声:“谢长风!”
是方轻柳,是她。
谢长风探出手臂,握住马背上伸下来的她的手。
暮色渐褪,黑夜拖着疲惫的脚步姗姗而来。
谢长风回头望了望幻阵破尽的战场,横横竖竖满是尸体,大月国几乎没有什么伤亡,地上躺着的全是身着长夏军衣之士兵。活下来的长夏士兵不知有多少,但他知道,这一仗,对方元气大伤,怕是不撤回长夏境地都不行了。
身前方轻柳的嗓音颤抖得快要哭出来,她让他坚持一下,马上就到军营里了……
谢长风眼皮子在打颤,他趴在方轻柳背上,听马蹄声嗒嗒,听她与他说话。他没有力气再回答了呀,不过能听一听,也是极好的吧。
楚青痕也策马跟上他们的马儿,看着谢长风身上的伤口,他皱了皱眉,将马儿策得更加近一些,伸出食指和中指,快速而准确地在谢长风背上点了两下,那是封住血口的穴道,虽然不知有没有用,但能少流一滴血,也能少致一些命。
楚青痕眉头深锁:“我算到今日大月国必胜,却算不出谢长风会误闯死门,若是我卦象更明了,或许他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了。”
方轻柳眼泪横流:“事已成定局。楚青痕,你先回营中,通知扶桑准备准备,一到军营,立马救治谢长风!”
楚青痕加快速度策马离去,扬起一片黄沙。
星子逐渐爬满了夜幕,夏至日时的夜空,煞是好看。晴朗的白昼后是晴朗的夜,南疆的夏天酷热,而热气都消散的夏夜,却是让人神清气爽的好时候。
无人愿意消遣时光,给大将军的救治立马进行。
自那一仗之后,每日夫人我都要吃几颗扶桑配制的定心丸压压惊。
大湮是休门中士兵,平常训练时,休门最是松活,等到长夏大月战争结束,大湮的未来媳妇眼见着也要娶回家了。
大湮哭着搡着要跟我道别,彼时我正在倒定心丸,看见大湮那么大一只,还苦着脸,我立马放下手中药瓶,起身迎接一下苦脸的大湮。
“夫人,我家住在平城,美娇娘在平城等大湮呢!夫人和将军班师回朝时,一定要路过平城看看小新郎大湮!”说着,大湮挽起脏兮兮的衣袖擦了擦脸,再放下手时,我还真见到那么几滴鳄鱼的眼泪。
军营中我比较亲近的人不多,大湮是那为数不多中的之一,我对大湮的眼泪顿时没辙,只得抱歉地笑着:“可是……回朝的路线跟平城打不上八竿子关系啊?”
大湮一下子投入我的怀抱,蹭着身子不依:“夫人,原来您让我回去娶媳妇,是不要大湮的节奏!”
我拍拍大湮的头:“不是啊……谢长风伤还没好,不能回京。你这婚期也到了,刚好和那些个跟你一样没娶媳妇的一起出营,路上有个伴!夫人和将军再怎么喜欢你,也不能耽搁你的婚事对吧?”我顿了顿,又道:“行军路线是变不了的。这样吧,到时候夫人会绕道去平城看一看你的!大湮放心!”
大湮顿时抱着我转了一圈,我觉得脑袋有些晕乎乎的,听得大湮高兴道:“大湮的娘终于可以不用担心我的语文了!我一边娶媳妇一边学语文一边等夫人,真是三管齐下呢!”
我急忙点头称是,大湮又一步三回头地看了我好些次,这才掀了帐子走出去。
我坐回板凳上,往口里塞了几颗药丸,突然觉得,还真是舍不得大家。
幻阵一战,谢长风险些丧命,伤势似乎比我刚来时那一仗更加严重,他那样健硕的一个人,足足昏迷了三天才清醒过来,就是伤口也过了七八天才结了痂。没结痂之前,每天都在不断往外渗血,看得夫人我心疼不已。
但是,有付出就有回报,这句话果然没错。幻阵一战结束后,长夏国那边的探子传来消息,他们军队几十万,清点下来竟然只有三万兵马幸存下来,长夏的新首领阿莫坞连滚带爬地带着那三万兵马逃到长夏国境内,生怕大月国给他来个乘胜追击,将他的兵马全部送回老家。
阿莫坞的残余兵力在长夏国的内陆地区驻军,起初,军队还没进入长夏境内时,烽火信已经传到长夏京都。长夏国君还以为军队这么早回国,是因为大胜,要给他个惊喜
于是长夏国君起了个大早,带着一班子朝堂大臣等在国门。长夏国君为了站得高望得远,还亲自爬上了十几米高的城楼。
可是……看着看着觉得不对啊?
怎么大家身上挂了那么多彩!这原本应该是浩浩荡荡一望不到头的队伍,怎么才过了那么一小会儿就到尽头了?
阿莫坞腿脚软绵绵地跑过来跪下:“王,大月国那帮人真是太可恶了!他们懂得我们的卦阵,摆出的队列与我卦阵相克,我们的军队……呜呜呜……”阿莫坞话还没说完,泪就先流了下来。
长夏国君心想,一定是有人给大月国通风报信,不然,阿凛越的卦阵那么厉害,他们那帮武夫,十几天就能破卦象?
“阿莫坞,孤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啊。”长夏国君面色凛凛,突然向身后的小太监下令:“赵拓呢?!把赵拓给孤叫来!”
小太监颤颤巍巍地领命退下,不多时,又颤颤巍巍地奔上城楼,拂尘抖成了波浪:“王,赵拓大人不见了!”
长夏国君觉得奇怪,他的预感告诉他,就是赵拓在作怪!可是,没人告诉过他,赵拓是个钻研过五行八卦的人!而且,他留下阿莫坞送来的阴申卦阵图,就是为了考验赵拓的忠心。
赵拓没有拿走阴申卦阵,而且,他也只见过那卦阵一次。便是那天一起商议政事的那次。
也没人告诉过,赵拓的记性那么好啊?
长夏国君有些纠结,这么分析下来,感觉不像是赵拓在当间谍啊!
长夏国君无暇再纠结是谁出卖了他的军队,这一仗输得彻底已是定局。他觉得很忧伤,自己的国家本来就是个弹丸小国,四十万兵马已经是长夏国能出军的极限了,这……还剩下三万,防守边城都不够,他还哪里有劲蹦跶?
长夏国君面色苍白:“全城寻找赵拓、全国封锁赵拓,这赵拓若是没逃,若不是他出卖军队,孤还用得上他修订法律;这赵拓若真是逃了,就让他无法逃走,死在长夏!”
阿莫坞听完磕了个头:“王明察!”
长夏国君这才想起阿莫坞:“阿莫坞将军,这仗输得孤惨不忍睹,你也有一定责任!即日起,撤去你大将军身份,留在皇宫,给孤刷马桶!”
阿莫坞有些忧郁。
长夏国君又吩咐:“通知阿凛越,他那边的兵马还有几万,让他发动宫廷政变!孤就是输,也要来个回马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