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龚钦从回来到现在,他只看不透两个人,一个是奇莱里,一个是李治隆。奇莱里是沉默寡言,李治隆却是话多健谈。不过他的健谈里头,三分真,七分假。他本人就像一个巨大的谜团。
吸引着龚钦去拨开所有的迷雾,去把那个没有伪装的人挖出来。
不过,也就是想想罢了。龚钦边喝茶边斜眼看着那个一脸笑容和农户孩子们搭话的男人,他笑起来的时候,却是有一股成人没有天真,与孩子们倒是十分相似。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表象,给不同的人看。龚钦心想——他在徐氏面前是聪明的儿子,在下人面前是温柔的主子,在龚复马氏面前是胆大包天的孽子。
而像李治隆这样的人,在此时此刻,却要依附于自己。
“要不要过来一起玩?”李治隆擦了擦脸上的泥,他正和孩子们一起打‘泥仗’,把湿泥捏成团,互相攻击,为了不被父母责骂。孩子们都是脱了衣裳,讲究的穿了一条小裤,不讲究的就是坦蛋蛋自朝天。
而李治隆,则要归属在‘讲究’的那一拨去。他打着赤膊,穿着一条深色亵裤,和男孩们在附近的泥塘,时不时的高喊一声在树下喝茶的龚钦,不过他伤势未好,只是在一边看着,保证孩子们的安全。
但是很显然,龚钦没有与他们一起嬉闹的兴致。他眼神很好,远远地能看清李治隆的身材,是正经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矫健而欣长,八块腹肌结结实实地码在腹部,比当年的‘那人’还要好上几分。
孩子们玩累了,坐在泥潭边休息,李治隆就浑身是泥的走了过来,坐在龚钦身边的一块石头上。龚钦问道:“你背后的伤已经好完了?不觉得疼?这才过了几天,简直就像个怪物。”
李治隆笑了笑:“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他是习惯了受伤,还是习惯了忍耐?
好似龚钦玩泥巴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更加凶险残酷的战场了一样。
“你真的打算回龚家去?”李治隆问道:“能有什么好处,能得到什么?”
龚钦失笑:“你觉得呢?或许是银子,或许是尊严。”
他在那里损失了什么,损失了多少,在短暂的时间里,他都要统统找回来。
此时天气正好,茶叶清香,对面又坐了一个看起来还算赏心悦目的男人,龚钦的心情也算好了许多。自从前世被那人背叛之后,龚钦已经很久没有任何风月心情了,然而此时此刻,这个男人赤着上身,身形矫健,对于他而言,没有不动心的理由。
只是这个动心,是身体上的动心,而非是感情上的。
“你会带着谁过去?呼胡儿还是奇莱里,还要带着徐氏去吗?”李治隆问道。
这些都是龚钦经过深思熟虑的问题,他似乎在这一刻放下了一丝戒备:“我娘当然要送去外祖家,让她回那龙潭虎穴吗?呼胡儿自然要留着照看这边,奇莱里得和我一起回龚家。”
“你更信任呼胡儿?”李治隆皱了皱眉头,“为什么?你又打算怎么安排我呢?”
龚钦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等他饮尽最后一口茶才说:“我信任谁?我谁也不信任。这里只有田地,房契地契都在我这,预定的粮食还没过来,佃户们也不够时间交租。即便是呼胡儿想做什么,他又能做什么呢?”
“至于你,你对我每一句真话,我又为什么要考虑你的去留。你若是想留,就留在这边,想走,就随你天南地北地走。”
除了徐氏和他自己,龚钦谁也不信任,然而即便是徐氏,他也不敢交托全部的信任。因徐氏虽然一心向他,但是耳根子软,又太心慈,未防好心办坏事。龚钦连徐氏的话都要过几遍脑子。
几乎是草木皆兵了,是好事,也是坏事。
他似乎永远不能对任何一个人敞开心扉了,无论这个人是敌是友。
李治隆只是看着他,而后他的眼神变得冷酷起来,他只是直直地盯着龚钦:“我想求你帮个忙。”他强调了那个求字,“若你回龚家,就带着我一路吧,我还有事没有做。”
“站在你的立场,你有无数个理由拒绝我,但是我要做的这件事,并非对你毫无好处。”
龚钦这才来了兴趣:“哦?说来听听。”
“你可知道甄云荣的大名?”李治隆目光深沉,“他是个以三十岁壮龄告老辞官的武将,手里掌握着摄政王勾结狄族的证据。若是能将他策反,成就大业的路上,就能多一块基石。”
龚钦老实回答:“不曾听过。”
李治隆差点吐出一口老血:“你就没有野心?你当我看不出来?当我是傻子吗?”
“我有什么好处?”龚钦问,“为了你的野心,我又有什么好处?”
龚钦上下打量着李治隆的身材,简直是垂涎欲滴,可惜他这个年纪,身高只到人家的下巴,只能看,不能吃,因此说:“这样吧,你做我的贴身侍卫,没有我的命令不能离身,你看如何?”
即便是李治隆,也被龚钦不怀好意的眼神打量的头皮发麻,幸而他对龙阳断袖毫无研究,只觉得龚钦的眼神实在令人难受,因此说:“只得从命了。”
是了,他这么多年做的准备,就是为了日后,不能功亏一篑。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既然准备要回龚家,自然就要将一切打点好,又有行李等一应事物,还要将徐氏送回徐家。
当天色渐晚,大地陷入一篇迷蒙,龚钦走进了房门,稍有忐忑的将这件事告诉了徐氏。
然而徐氏难得的厉声阻止他:“难道我们遭受的还不够吗!如今日子也不难过了。每日也算活的安心,只要你平平安安的,不要富贵荣华,娘也安心了。你快将脑子里的都消磨掉。别再想着回去了,即使是报复了,又能得到什么?”
“娘,这不仅仅是报复,这事关我的前途。”龚钦握住徐氏的手,“您就应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