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灰蒙蒙,似乎老天爷下一瞬就要将天压下来,一切静谧的发生着,这院子里的一切都是黑暗沉寂的,龚钦在走廊上深吸了一口气,他敏锐的直觉告诉他,风雨欲来,他做的所有准备终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然而李治隆此刻正与姜恒对弈,两人心不在焉,直到姜恒最后一颗棋子决定胜负,才双双回过神来。竟是异口同声的叹了口气,姜恒一肚子的话无处述说,到了嘴边百转千回才瞅着李治隆的脸色问:“还得在这儿待上多久?”
李治隆无话可说,因此闭目养神——他现在是全靠龚钦养着,他身份敏感,手下没钱没人。实在是开不了要走的口。况且龚钦这个人,深藏无数秘密,实在是令人忍不住深究。李治隆似笑非笑地看着姜恒,也是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顺其自然吧。”
顺其自然这个词,更类似于听天由命。
姜恒答应了一声,然而心中充斥了各式各样的想法,他蛰伏了这么多年,就是要让自己的一身才华有处可施。若这是个太平年岁也就罢了,但现在风云骤起,正是有识之士如雨后竹笋般破土而出的时候,他心中的所有宏图志向,已经催促着他,激励着他再次风雨之中傲然挺立。
也不知过了多久,待李治隆离开房间的时候,龚钦竟才从府外回来,他今日心绪不宁,自个儿出去走走。被一六十多岁的老神棍缠住,自称是半仙,竟是一路被缠回了府里。
龚钦烦不胜烦,进了府还被缠着,实在是无法直视这位老神棍,老神棍六十多岁,又瘦又小,笑起来更像是位老太太。他衣衫褴褛,狼狈至极,然而自己犹然不觉,依旧是絮絮叨叨道:“天道有常,少爷是天生的贵人,而小的就是老天给贵人派下来辅佐的。”
这一路这句话都快在龚钦的耳边磨成茧子,他小手一挥,刚想让门房将此人叉出去。就听这位高深莫测地说了声:“少爷是天命所归,重来做人。”
龚钦举起的手不知不觉就放下了,他深色的眼瞳直直地盯着这个人,似乎想在此人的眼里看到胡言乱语地心虚。然而这人目不斜视,反倒是一副高人做派。似乎知道龚钦已对他有了好奇,因此又开始故作高深地闭口不言。
无可奈何,龚钦叹了口气,带着这人走进了内府。这位才开始自我介绍起来:“小老儿今年六十有五,已到暮年,几日前夜观星象,既知少爷乃是一颗明星。”
大约对龚钦而言,身边有这么一个奇异的神棍,也算是一种放松。近日他心神不宁,已知许多事要汹涌而至。然而下定不了决心,不肯轻易离开龚府。他想让那两父子尝试自己的痛苦,因此久久不愿离开。
龚焕臣此刻在房内咬牙切齿,他心里恨龚钦,恨琼花,还恨龚复,然而他的一切都是龚复赐予的。离开龚复,他几乎是一无所有。龚焕臣的心中此刻涌起滔天的仇恨。他应当和母亲一起成为人上人,成为万人瞩目。龚复是他的基石,龚钦是一伸手就能捏死的虫子。
“我得像个办法。”龚焕臣自言自语,他双目无神的盯着门口,“徐氏不能回来,我现在还是嫡长子,只要他死了……我就是名正言顺……”
说完这句话,龚焕臣恍然大悟——是了,他的失误在于,他的前途全部把握在龚复的手上,龚复掌控着一切。如今龚复已经不是他的基石,而是他的绊脚石了。
成大事者,应心狠手辣。
龚焕臣在心中念着这句话,嘴角竟莫名其妙的勾起一抹笑。
人只要一下定决心的心狠起来,是十匹马也拉不回来。龚焕臣认定了龚复的坏处,就要努力的除掉这个人。
“这位老先生……”姜恒蹑手蹑脚的走过去,他如今干干净净,竟也显出一丁点遗留的美貌出来,然而气质没有,像个偷鸡摸狗的小贼,神棍没骗住龚钦,但却骗住了他:“我这以后……是个什么前途?”
老神棍看他一眼,装模做样的掐指一算,是十足的半仙架势,他高深莫测的闭着眼睛,叹了一口气。
这口气把姜恒的一颗心都叹了上去:“你的前途,不可言说,不可限量啊。”
姜恒开心了,连喝了两杯茶才平静下来,他小心翼翼的瞅着李治隆正和龚钦说话,又问:“那这位以后……是否问鼎?”
老神棍这回都没掐指,他依旧是闭着眼睛,闭口不答。
姜恒一狠心,从怀里掏出自己私藏已久的一丁点私房钱,塞进那神棍手里。老神棍颠了颠,收进自己怀里,说道:“大的那位,以后也是前途光明。然而问鼎的,是那位小少爷。”
“其余的……天机不可泄露。”
转瞬之间,姜恒把银子从老神棍的怀里掏了出来,一脸愤恨:“你个老神棍!”
说完,一甩袖,扭着自己的小蛮腰走了。
“不过是个混吃混喝的江湖术士。”龚钦下了结论,“不过留着他也还是有用处,日后还能传个神仙的谣言。”
李治隆笑了起来,他如今着看龚钦,怎么看怎么觉得可爱,太有意思了,他甚至舍不得离开这个孩子,因此应承道:“人们都还是相信天道,然而天道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天道是不讲道理的,我倒是有这么点感触。”龚钦想起自己这一世的奇遇,说道,“我们在上天眼里,与这些花花草草没有区别。战争也像是狮子老虎在争夺地盘,无论谁生谁死,于神佛而言,没有关系。因此才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说法。”
对这样的说法,李治隆也是第一次听,因此觉得很有意思,他笑着说:“这么一说,倒很是这个道理。不过——”李治隆总算把这句话问出了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儿?”
这个问题也是龚钦想了很久——他的理智告诉自己早些走,可是感情又催促着他留下来。留下来见证龚家是怎么一步步走向灭亡,看着龚焕臣和龚复自己把自己推进死亡的深渊。
龚钦最后还是没能说出这个结论,他的回望人生,他的一生都没能干出什么大事儿,他以为自己的一生都将平庸的过去。然而那些人没有想过完成他这个微小的愿望。他们一定要逼死他,一定要令他尝受这世上的痛苦。
对于龚钦而言,他现在的一切都是白得的,他没有顾虑和担忧。只需要不畏不惧,一往无前。
李治隆也闭上了嘴,他知道,到了时间,他们总会离开的。不必催促龚钦。
但他也还是善意的提醒:“但是,少爷要成大事,手下能做事的人……太少了。”
“是,我明白这个道理。”龚钦面无表情,“可是我该怎么去找,即使我想去三顾茅庐,也得有茅庐给我顾。”
即便龚钦以后真能做成大事,也一定是个听不进谏言的暴君。李治隆这么想着,然而面上还是带着微笑,他环顾四周,见那老神棍和姜恒正你不理我,我不看你的赌气,又放下了这个念头,和龚钦一起走了过去。
“老先生。”李治隆老老实实地行了礼,他是很信天命的,因此也格外尊重这些天命的代言人。
“不必多礼。”那老神棍一挥手,对李治隆面不改色,然而很是狗腿的对龚钦说:“少爷,我夜观星象,下月月圆,正是举事的好时候,定能成事。”
龚钦不是个有大抱负的人,他原本的目标就是能有乱世中跟对人,让那人不能如前世一般得偿所愿。而自己有安身立命之所。
他是真的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问鼎那个位子。是不敢想,不能想,
李治隆眼神一黯,但转过头看着龚钦的时候,眼底的情绪荡然无存。他如今还依附于龚钦,当然不能离开。他有自己的成算。
哪一个男人没有雄心壮志,没有征战天下成为名将,辉煌一时的盘算?
有实力的一辈子也许都等不到一个机会,有机会的恐怕没有那个实力。
天下大势总是与英雄们失之交臂,大多数人无能为力,望而兴叹。
“以后再说吧。”龚钦留下一句凌磨两可的话,转身就走了。他有一肚子的话,然而没有人述说,他生来就生了个不爱说心里话的性格,是一棒子打不出个屁。太多的心事,只能藏在心里。
而龚复则在房里头疼欲绝,他对于自己的两个儿子,是完全没有办法了。他身边如今只伴着一个琼花,因此琼花成了他唯一可以述说的人,是他的伴侣,也是他的智多星。他什么都愿意和琼花说一说,而琼花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总能说出他最想要的那个答案。
“我这辈子,是不是挺没用?两个儿子,都和我不是一条心?”龚复老了,鬓角有了白发,实在是个老人像了。
琼花倒是通情达理:“那就谁都不搭理吧!老爷年轻力壮,还能生呢!”
她已有了别样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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