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体贴地为他留下了更换的衣服。
白衬衫，休闲长裤，衣料柔软而名贵，但并不算太合身。这些显然是匆忙准备，当然不可能太合身。
贝利亚一边穿换洗的衣服，一边思索着关于亚当的事。
亚当给他的感觉实在太古怪了。
两个人原本并没有多少交集，但不知道为什么相处起来却总有一种仿佛已经相交许久的熟悉感。
这种感觉今天出现了两次。
第一次是那个面容平凡似乎来BROWN踢馆的年轻人。
他的眼睛让贝利亚想起厄洛伊斯。
那亚当呢？
贝利亚回忆索梅利思安的一生，确定梅利思安身边并没有出现过一个关系亲密的金发男人。
像个晚辈一样，而且还被称为陛下。
难不成是因为亚当在长相上同梅利思安的妹妹弗瑞亚娜相似吗？
贝利亚想不通这件事，于是扔到一边去了。
这次的事情之后应该也不会再跟亚当有交集。
衣服有一点小，所以留着最上面的扣子没有扣上，袖子也细致地卷起来。鱼尾出水之后就恢复成修长有力的双腿，比从前方便许多。
无须再用奥术变化双腿了。
裤子有点短，□□出一截小腿。
贝利亚踢开鞋子，将赤|裸双足直接踩到吸音的长绒地毯上。
柔软舒适的质感让他十分想要直接躺下来休息。
亚当从小奥格斯特那里拿到的药剂到底是什么用途他大概也能猜到。只是出现的症状却跟想象中的不太相同。仿佛喝了烈性酒液般迷醉，却并没有出现别的——比如旺盛的情|欲——之类的症状。
难道小奥格斯特的药剂并不像他想的那样是那一种？
怎么会呢。
他了解小奥格斯特，那是个被宠坏了的，任性、记仇、报复人时不择手段的家伙。贝利亚在奥格斯特府生活了将近十年，对这位一起长大的伙伴最了解不过。
小奥格斯特不会简单放过他的。
那是为……啊，对了。
将近千年的记忆又再次倒回。
梅利思安的第三位妹妹十五岁生日的那一天，梅利思安掠夺恶魔的躯体，然后刺穿恶魔的胸膛。那胸腔里面并没有一颗为梅利思安跳动的心脏。他把恶魔封印在了自己母亲曾经的棺柩中，随后想起了关于过去自己的一切。
自己是谁、来自哪里，以及，梅利思安存身的世界是多么的虚幻荒诞。
既然连身处的世界都是虚假的，那么所谓的“爱”也不会有多真实吧。
梅利思安以奥术封闭了自己的欲望。
直到厄洛伊斯在王子的身躯中重新醒来，直到他们彻底打败了恶魔……或者成为了恶魔本身，梅利思安也没有解开这样奥术。
厄洛伊斯对梅利思安的爱由欲而来，因此梅利思安不想情|欲这样东西影响自己的判断。
到后来，太过漫长的时光里，他将这件事情淡忘了。
然后厄洛伊斯封锁了梅利思安的力量，梅利思安就更加不可能为自己解开奥术。
身为奥术师的厄洛伊斯是知晓这件事情的，但他也什么都没有做。
他在等待梅利思安被他打动，自愿敞开身心的那一天，然而那一天直到厄洛伊斯死亡都没有到来。
厄洛伊斯是怎么想的呢？
此时此刻的贝利亚突然发现，自己无法揣摩厄洛伊斯的心意。
他究竟是因为什么而没有解开梅利思安身上的这项奥术呢？
是在等待“真爱”敌过无敌的“力量”吗？
贝利亚闭上眼睛，再向后仰倒在沙发上。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把一条长腿搭上面前矮桌。
事到如今还思考这些干什么呢？
厄洛伊斯已经死去，梅利思安也永远消失在了那个童话世界里。
算到厄洛伊斯自杀的那一天为止，梅利思安总共有九百三十七年的寿命。海国的无冕之王，陆上王国的隐形霸主——说起来有些奇特，突然回归的时候有种梅利思安仿佛泡沫一样完全消散了的错觉。那九百三十七年对他就像梦幻泡影。
可那条鱼尾却告诉他——梅利思安——这个参杂令他难以言喻情感的名字，存在过，也仍旧存在。
他忽然有点不明白自己到底应该是贝利亚·无还是梅利思安，但理论上这两个人都应该是他，却又有种泾渭分明的隔阂感。
啊……也不对，他向来不愿意承认贝利亚·无这个名字——那么我又该是谁呢？
令我诞生的这个世界不愿接受我的存在，而接纳了我的世界却是虚假的，我是谁呢？
呼……
是疲惫疼痛与药剂的多重效力令他脑海纷杂，不知不觉间贝利亚陷入昏沉梦境。梦中空无一物，偶尔有赤红色的光芒闪烁，像是猛兽的眼睛牢牢将他锁定，但那并不真的是一只眼睛，而是一枚镶嵌了红色宝石的戒指。
戴着戒指的那只手捏住他的下巴，抬起他的下颌。
“你……无名氏……”
我……无名氏？
下巴上令他不适的力度将他从梦境中拖曳出来。
倦怠，茫然，慵懒。漆黑的眼睛后仿佛藏着世上最深的沟壑，里面朦胧的一层迷茫与温顺又在这黑色上铺展开玫瑰香气般暧昧的诱|惑。掐在他下颌的那只冷厉又嚣张的手顿了顿。
贝利亚轻笑着注视着面前的年轻人。年轻人容貌也算俊美，眼神太嚣张狂妄，还算棱角分明的那张脸上有太过浓郁的暴躁戾气。
年轻人压低身体，十分有存在感地将气息喷吐在贝利亚的面颊上：“你这个废物，可真悠闲啊。”
“那么我该怎么样呢？狼狈逃窜还是哭泣求饶？就算我那样做了你也不会相信的，更不会发善心放过我。我的小主人，你只会觉得我是在羞辱你，然后让我尝尝更加残酷的手段。”
小主人这个称呼取悦了年轻人。
“没错。”他轻柔抚摸着贝利亚的面庞：“你很难受吗？如果你知道自己会这么狼狈，还会离开奥格斯特府吗？你是不是后悔了贝利亚？确实，即使你向我求饶我也不会原谅你。我知道你那个所谓的女朋友不过是因为父亲的命令才找来敷衍我的，我不为这个生气。我生气你竟然不找我帮忙！你是爱我的对吗贝利亚？父亲想要阻隔你对我的这份爱的时候你竟然不挣扎！竟然不来向我求助！”
似乎被年轻人暴戾的气势震慑，贝利亚低垂着眼睛。
“对。我是爱您的。我忠于让我免于流浪街头的主人，他爱您，爱自己的幼子，我就也跟我的主人一样爱您。毕竟我是奥格斯特先生手里的枪，座下的狗。”
“贝利亚！”
“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的，‘前’小主人。我的主人驱逐了我，我离开了奥格斯特府，他的儿子，您，当然也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贝利亚抬起眼睛，纤长的眼睫带着一点锋利与凉薄，但氤氲水光的眼神确实是柔软的：“多谢款待。”
他说。
“您请我喝了一杯好酒，可我身无长物，那么就这样吧，饶您一命来报偿这杯好酒的恩情。”
小奥格斯特怒火中烧，青筋暴跳。他一只手撑在贝利亚美丽的面颊边上，另外一只手握着贝利亚纤细的喉咙，仿佛稍微用力就能拗断手下颈骨。
可他没有动。
贝利亚也没有害怕。
因为贝利亚的右手也正轻轻搭在小奥格斯特的肩膀上，而他美丽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枚薄薄的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