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采薇被这话吓了一跳,也不敢耽搁便跟着夏莲走了,等心定了一点,她便蹙眉问道:“去叫三叔和大伯母了吗?”
能制得住盛怒的裴氏的也只有这两人了。
夏莲面涨得有些红,吞吞吐吐的道:“这事不好和大太太说,不过三爷那里已经去请了。只是男客那边人多眼杂,想来一时半会过不来。”
沈采薇忽而顿住脚,心中一突的问道:“到底是什么事?”她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怀疑——难不成是颜五和沈采蘅的事发了?可是以颜五的沉稳,不该冒失到让裴氏发现啊。
她们这时候已经到了屋子边上,虽是隔了厚厚的软帘,里头亦是有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出来,沈采薇清清楚楚的听见了里头传出来的呜呜的哭声。
她听得心焦,干脆不等夏莲回话便快步的往前走了几步,还未掀开帘子,里头忽而就传出沈采蘅的哭声。
“......我就是喜欢他,只喜欢他!你要打就打好了......”沈采蘅自小没受过罪,裴氏和沈三爷更是把她当作掌上明珠一般的疼,这时候越哭越觉得委屈,抽抽搭搭,几乎语不成句,“呜呜......娘都不疼我了,干脆把我打死好了......”
沈采薇连忙掀了帘子进去,正好看见裴氏气的发白的脸,边上的仆妇或是跪在地上或是拉着裴氏轻声劝慰,全都没注意到已经到了门口的沈采薇。
“你还有没有脸?!”裴氏眼睛冒火的看着俯跪在地上的女儿,她气的浑身哆嗦,“一个宠妾灭妻、连妾都能放到台面上去的人家能养出什么好儿子?你是傻的吗,眼睛瞎了吗......”
裴氏气的头疼,抬手捂着额头,踉跄几步,差点就要摔倒。沈采薇不敢再犹豫,急忙上前扶住她,满心担忧的劝道:“怒伤肝,喜伤心。婶婶还是不要气坏了身子。”
裴氏没理会沈采薇,只是垂眼看着地下哭得差不多要喘不过气来的沈采蘅,咬着牙道:“现在还没什么事,你趁早给我断了!他不是还要考进士?再与你纠缠下去,我叫他连举人都做不成。”
沈采蘅第一次遇上这般声色俱厉的裴氏,吓得脸也白了,好一会儿才跪着上来拉住裴氏裙角,眼泪直掉的道:“娘,娘,你别生他的气。他上回还救了我,你不能这样的......”她抓着裴氏衣袖的手指紧绷的骨节发青,显是吓坏了,差点儿哭得背过气去,“是我喜欢他的.....”
话声还未落下,已经气急了的裴氏已经抓了边上的板子往下打:“你羞也不羞?!自小诗书礼仪都学过,竟学着外头那些下三滥的话,说什么‘喜欢’?!”
沈采薇吓得连忙去拉裴氏的手,她手小却也死死的攥着裴氏的胳膊不敢松开。边上的仆妇也赶忙跟着抢去了那木板。
只是,沈采蘅这倒霉的却还是被打了一下,正好就在背上,痛的“啊”一声就哭了出来,呜呜咽咽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裴氏已然气得没了理智,弯着腰又要扑上去用手去锤女儿,只是叫沈采薇和边上的人死死拉住了。
屋子里头闹成一团,沈三爷这时候正好赶了回来,见了这幅场景,不由得喝了一声:“够了!”
这一声倒也不重,只是沉得很,一下子就稳住了一团乱的场面。
屋内顿时跟着静了静,就连气急了的裴氏见了沈三爷也回有了几分理智,她来回瞧着满脸怒气的丈夫和地上痛哭的女儿,心里又苦又痛,千言万语都在咽喉里,吐也吐不出来。好一会儿,她再也撑不住了,不禁当着满屋子的人,掩面哭出声来:“我怎么就生了个傻女儿......”
这世间的女人,知道再多的道理、学了再多的诗书礼仪、平日里再如何的讲究矜贵,在儿女的面前却全都是没用的。那是眼珠子、心尖尖,一动就再也端不住了。
沈三爷快步上来揽住裴氏,沉声劝慰道:“三娘还小,不懂事呢。你和她置气做什么?”他瞧着女儿这苦海里捞出来的模样,很是心疼,忍不住道,“你好好说她就是了,怎么动起手来了?”
裴氏抹着眼泪,泪珠子正好打在沈三爷的手臂上,跟密密麻麻的针刺下来似的:“是我想打她不成?难不成她单是你女儿?她是我十月怀胎生出来的,一手带大的,打在她身上就和打在我自己身上一样。只她会疼不成?”她说着说着,自己就忍不住接着哭起来了。
沈三爷那边才刚心疼了女儿,这会儿又心疼起妻子来。他叹了口气,只得抚着裴氏的肩头轻声安慰她,说着“再哭眼睛都要起皱纹了......头疼病犯了可怎么好.......”一类的话,好不温柔。
等着裴氏渐渐被哄着止住泣声了,沈三爷才抽出空转头去问边上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一路匆匆赶来也只知道了个大概,这时候自是要问个清楚。
边上的丫头自然不敢欺瞒,连忙跪了下来,有条有理的把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上回沈采蘅买了香料,紧赶慢赶的好不容易制出了新香来。她想着颜五马上就要进京赶考了,这一回也是难得碰上,就想着让丫头赶紧把香给颜五送去。也是那丫头运气不好,还没走到半路就遇上了刚从外边转回来的裴氏。一向不着调的裴氏今日竟也瞧出不对,一句话也不多说的就把人叫到跟前来问话,问着问着,那丫头前面掩不住后面,可不就是全给漏出去了。好在裴氏多少还有些理智,直到把沈采蘅抓去自己院子里方才拉了脸训人。
沈三爷听着也觉得匪夷所思——他沈某人的女儿怎么就笨到这种地步?看上颜五那样家世的也就算了,竟然还私相授受;私相授受也就算了,竟然还被抓个正着;被抓个正着也就算了,竟然还不知道先认个错缓一缓。笨成这样,真真是被打也活该。
虽然心里这样想,但沈三爷到底还是疼女儿,看着很是不忍又令人去打水:“给三娘擦个脸,看着跟个猴儿似的。”
沈采蘅哭得眼睛都肿了,这会儿声音也哑了,只是抹了把泪,把一张宣纸一样薄的脸擦得又红又皱,低着头就着丫头的手起了身。她自家也知道难为情,心里羞得很,这会儿见了沈三爷也不敢说话,只是低着头抽泣。
沈采薇见众人面色沉重,便笑了一句:“真是巧了,前头还在唱《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婶婶这里也跟着一打沈三娘呢。”她故意那话去逗裴氏,眨了眨眼,可不就把气氛调了起来。
裴氏被逗得露了一点笑影子,她心情已经静了许多,现下瞧着女儿可怜的模样又有些心疼,只是拉不下脸来只得绷着脸不说话。
沈三爷知道裴氏这是气性过了,扫了眼屋子里的人,然后一句话也没说的扶着裴氏往里去歇一歇。
见着这两个头儿都走了,沈采薇再也站不住,赶忙跑去沈采蘅身边,问她道:“疼不疼?要喝水吗?”她自来就把沈采蘅当妹妹,心里也心疼的很。
沈采蘅声音也哑了,只是小小的点了点头,用手捂着脸不吭声。
沈采薇瞧着她脖颈那边露出的一点儿红印——那是木板拍出来的,不由得心一跳,大声道:“快拿药来给三娘擦一擦。”
话声还未落下,就有人给她手上递药水。沈采薇正要道谢,转个头一看却是刚刚从里面出来的沈三爷,不由大是尴尬。
沈三爷见她呆着没接就干脆把药瓶塞给旁边等着的嬷嬷,然后才转身去看沈采薇,沉了声音:“三娘的事,你是不是也是知情的?”他也知道自己女儿的性子和脑子——这样的大事怎么可能瞒得过朝夕相处的沈采薇。
沈采薇不由的垂了头,也没去理沈采蘅递来的眼色,认真的应了下来:“我确是知道的。”
沈三爷面上平静的很,如同波澜不起的冰川一般,冷冷淡淡的,他只是接着问道:“你是三娘的姐姐,也知道分寸和道理,既是知道了这事,怎么反而帮着她瞒了下来?”
沈采薇咬了咬唇,没出声。这时候窗外正好有悠悠的丝竹声传了过来,欢快悦耳,想来是在给前头的大戏伴奏。
说起来,前头这时候确实是在唱那折《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台上扮猪八戒的那个呀啊啊啊的唱着道:“哦不错,青天白日的我老猪来带做梦啦。”
台上的猪八戒憨态可掬,台下诸人都是笑开了,沈老夫人更是端着茶差点儿翻了。待得后头白骨精出来了,细声唱着:“一篮斋饭做钓饵......”沈老夫人这才抽了点精神出来,侧头和边上的丫头道:“给三丫头端几碟点心去,她也是整日里馋嘴,可不能叫她饿着了。”
一转头,沈采薇和沈采蘅全都不在这。沈老夫人不由蹙了蹙眉。
宋氏知机,连忙帮着打了个马虎眼道:“前头有些事,我让三弟妹去办了,想来她是把两个丫头带到身边去了。母亲莫要还把她们当孩子,明年就办结业礼了呢,可不是要多学学。”
沈老夫人这才不说什么,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待她回来了,记的端点心去。”
宋氏笑着应下,连忙叫了丫头上来小声吩咐了几句,让她去叫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