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十七名姬人,方才不肯去家妓院子,跪下来求少夫人的是八人。”黄氏指着名册,“都写在这儿了,少夫人看?”
卫长嬴问:“生得最好的那几个都在里头么?”
“最好看的三个,有两个在这里面。”黄氏道,“有一个似乎‘性’情怯懦得很,团月只往前走了两步,就跟着人群移步了。”
卫长嬴沉‘吟’道:“既如此,她们如今住的院子还是加几个严厉的婆子看一看好,尤其是长得好看里这两个跪下来的……若当真不甘心叫人肆意糟蹋了天赐的这副好容貌也还罢了,无怨无仇的给条正经路途权当给子孙攒福,若还是对四弟那边不死心……”
黄氏微笑着道:“少夫人您放心罢,如今拨她们住的院子固然不是特意加高了围墙的家妓院,然而明沛堂几经烽火,院墙修筑时就比寻常的院墙来得高。这些个美姬纵然身轻,然而想逾墙而去却也不可能。何况婢子也‘交’代看守她们的婆子了,既然是她们自己求了不做家妓的恩典,少夫人也许诺会把她们配人,若有那等胆敢欺瞒少夫人的,一律当场打死了事,不必来报少夫人准许……这些话也说给诸姬听了。有触犯者,那是自己寻死,须怨不得咱们。”
“那这些人就先这样罢,照着寻常下仆的份例养着她们。”区区一批美姬,不值得太过上心,卫长嬴又吩咐道,“也叫看守她们的婆子教她们点儿寻常‘妇’人的技艺,免得往后配了人被嫌弃不会过日子!”
比起去年年初时已经拔高了好些个子的朱弦笑嘻嘻的道:“婢子看那些人都颇有姿‘色’,便是不够贤惠,想来那些个军汉平常都娶不上妻的,哪儿能嫌弃呢?”
“这可不一定。”卫长嬴笑着点一点她额,道,“你想人家小‘门’小户,娶妻是为了什么?延续子嗣当然是头等大事,然而‘操’持家务也是紧要的。那等‘门’第的人家又没下人,难道指望嫁到那样的人家还能被里里外外的伺候着吗?”
朱轩取笑朱弦道:“看来那些个美姬真格是美,连你也起了怜香惜‘玉’的心了吗?”
“有少夫人以及诸位姐姐日日在跟前看着,那些个人算什么?”朱弦笑道,“就是这么一说……姐姐你净挑我不是,真是讨厌。”
卫长嬴与黄氏不理会小使‘女’们的斗嘴,趁着正月里就这一日最闲继续说正事:“这些人就留着等大军班师归来之际赏赐属下或配与立下大功的士卒罢,那些人驻守边疆多年,传闻有许多都因家贫或战事耽搁了婚娶。这回若立功劳,朝中自有封赏,这些美姬打发出嫁,我也会陪一笔嫁妆,只要夫‘妇’同心,日子也不难过好。这事横竖就这样了……不过使‘女’那边的空缺着实要填补了,这会子离着帝都千里迢迢的,看来只能用沈家的家生子了。”
黄氏沉‘吟’道:“其实沈家家生子也没有什么,虽然不如少夫人的陪嫁那么顺手。然而少夫人总归是算为沈家人的,再者,如今谁不知道在少夫人跟前伺候的前程何等远大?只怕少夫人‘露’个口风要选拔近身使‘女’,家生子们能抢破了头。”
她声音一低,“再者,在西凉选取的家生子土生土长,更清楚族里局势与诸事内情。对于少夫人进一步掌控明沛堂,大有好处!”
朱弦和朱轩听得这话,忙也顾不得小声斗嘴了,一起上来问:“要选新的近身使‘女’?那婢子们呢?”
“你们如今也有十四了,大使‘女’勉强可以担当。”四朱都是跟卫长嬴一起长大的,情份不比寻常使‘女’,卫长嬴对她们向来也平易近人,这会就像姐姐一样笑着‘摸’了‘摸’她们乌黑的发髻,解释道,“然而芯淼没带随从,朱实跟朱阑肯定要给她用的了。等她回帝都时,我没准也要让朱实、朱阑一起跟过去一路伺候以尽主人礼仪。团月跟新月木讷了些,而且夫君那儿也没合用的使‘女’,所以总是要添的。”
黄氏笑着道:“何况你们补了大使‘女’,小使‘女’可不也缺了吗?”
朱弦和朱轩听出自己大使‘女’的位置没有被抢走,反倒是内定了,这才放心,转嗔为喜,又关心起未来的同僚来:“却不知道少夫人与黄姑姑打算选谁呢?”
“这不是还没定吗?怎么,你们有合宜的人选?”卫长嬴含笑问。
贴身大使‘女’的选择卫长嬴与黄氏这些姑姑们自有主意,没有她们这两个半大使‘女’指手画脚的地方,两人这点分寸还是有的,忙一起摇头,讪讪道:“婢子就那么一问。”
“等定了人选你们就知道了。”卫长嬴又叮嘱了一句,“接下来几日会很忙,你们先不要把这消息传扬出去,免得忙上添忙。”
这日也就这么点事……从初三起,卫长嬴简直忙成了一个陀螺,几乎是马不停蹄的代丈夫轮流至各家拜年兼赴宴。
场面上的敷衍也还罢了,关键是年节这样的大日子,单是每日梳妆打扮,就要比平常提前一个时辰起身。累累珠翠堆砌上头去,一身行头比出阁那会的嫁妆也轻省不了多少。毕竟卫长嬴年轻,到西凉的辰光又不长,虽然她也算是天生丽质风仪出众的美人儿了,可限于年岁与经历,还没达到荆钗布裙就能震住满族长辈的地步。
所以只能用珠翠金饰的盛装打扮来点缀雍容贵气,使众人不敢小觑——饶是黄氏变着法子让厨房里做着补品给卫长嬴滋补,到了元宵节时,卫长嬴还是明显的瘦了一圈儿,可见这半个月的劳碌程度。
元宵之后年节也就算是过去了,按照计划,卫长嬴便要打发与自己同来西凉的三位闺秀回程,这也是她去年年底就写信回帝都照会过三家的事儿。
然而事情却又有了变故,邓弯弯也还罢了,邓宗麒腊月里就返回职守。她到西凉本来就是为了亲眼看看兄长是否安然无恙。既然看到了,卫长嬴借口西凉苦寒要打发她回去,她当然不会拒绝——她一个没出阁的‘女’孩子,在人家家里住久了,哪怕有‘女’主人招呼着到底也尴尬。
何况邓宗麒也赞成妹妹早点回去,一来西凉的确不如帝都宜居,二来却是考虑到邓弯弯这年纪该说亲了。后一件事情,邓宗麒早就托付了姑姑邓贵妃,也向贵妃要求人选得邓弯弯自己也中意才好……可邓弯弯人不在帝都,贵妃也决定不了。
邓弯弯的出身,所嫁的当然也会是士族子弟,这些人都是不怕娶不到妻子的。邓弯弯从才貌到出身到父兄,都不是值得与她‘门’当户对之人非等不可的,邓宗麒自要担心妹妹在西凉耽搁久了,耽误她的青‘春’。
顾柔章是打从心眼里不想走,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连顾家大小姐的脸皮都不要了:哭闹算什么?连满地打滚这样不体面的手段都拿出来用了。然而卫长嬴态度坚决,根本不管她怎么闹,就是一句话,邓弯弯回程时,她也必须一起返回帝都。
顾柔章心里懊悔得没法说——早知道这样她年前就不耽搁,早点去探望兄长了。那样虽然离开西凉城,两顾驻扎的地方又都荒僻,然而离了卫长嬴跟前也没人管得住她。
再说卫长嬴不担责任,也没必要去干涉她几时回帝都。奈何顾夕年现下也上了阵——魏军除夕雪夜踏冰而出,几乎是倾尽西凉兵力直取狄人王帐!
按照‘私’下里的协定,作为对之前沈藏锋几乎直接‘阴’死狄人大单于穆休尔的大捷中独占功劳的回报,这一回的功劳沈藏锋出力再大,也只会列在末尾。大头将由顾弋然、顾夕年、邓宗麒三人来分,连沈由甲都为他们让路。
当然三个人怎么分,那就看三人各自的表现了。
所以此刻顾夕年远在狄人境内赚着功劳,顾柔章倒是也想去阵上看看热闹,没准运气不错还能亲手杀上一两个狄人……不过她试探着提过一回这样的要求,卫长嬴当场就当着她的面一掌拍碎了一张紫檀木桌,冷冷的警告她,敢在自己忙得不可开‘交’的眼节骨上生事,她就把顾柔章打成这张桌子一样——横竖有端木芯淼在,不怕把顾柔章打死了不好对顾家‘交’代。
顾柔章若是不想因为一时冲动、被缠成个粽子一样送回帝都,大可以试试……顾柔章默默回想了下这位卫姐姐有过手刃贼首的事迹,杀人都敢,把人打成重伤应该绝对做得出来,呃……她明智的决定还是听话的好。
以上这两位,一个只要暗示一下就会主动告辞,另一个死皮赖脸不肯走,可手段强硬一点就没问题了。麻烦还是在于端木芯淼——先前除夕宴上,端木芯淼应了给众人诊治疾病痼疾,以至于众人纷纷求医,把好好的除夕宴会都搅扰了。
后来卫长嬴不得不出面圆场,代端木芯淼建议众家商议之后按序求医,这个建议当时众人都答应了,端木芯淼也默认下来。
当时卫长嬴要顾及的地方太多也没细想,过后才发现了一个麻烦:就是除夕之后的正月初一一直到元宵节,这中间各家都忙碌得紧不说,按着风俗这中间也不适合求医问‘药’的。
所以一直到元宵节过后次日,年节已过,一切如常了,之前在除夕宴上被端木芯淼几针减轻病痛的那位老夫人被晚辈陪着找上‘门’来,卫长嬴才想到了这个麻烦事儿……按着除夕宴上的宾客,人数已经不少了。
再加上这事情传出去,怕是整个西凉境内、乃至于附近几州郡都会有人赶过来求医!
毕竟季去病的医术堪称海内闻名,乃是公认的天下第一。他就端木芯淼这么一个传人——这师徒两个还常年待在帝都,并且与海内六阀有着极为深刻的关系,根本不是寻常人能够请动的。
比如正月十六上‘门’来的这位老夫人,亦是沈家一位耆老之妻,在族里身份也不算低,苏夫人见了也会客气的招呼一声婶母的。她的晚辈也很孝顺,连帝都的太医都请来过,就是这样也没请到季去病——沈氏耆老之妻,在宋老夫人眼里哪儿能跟自己儿子的‘性’命比?
……‘插’句题外话,只是算计到沈藏锋将会离开西凉城,原本都已经表示臣服的耆老们就给沈藏晖备下了美姬,暗藏祸心,跟这件事情多多少少有点儿关系。瑞羽堂仗着恩情,硬是霸占着海内第一名医不肯放他到西凉来,这些年来沈家诸耆老也不是没人或因自己身患病痛或为表孝心,自恃同为海内六阀,在族里也有些地位,打发人去凤州跟宋老夫人商议的。
结果当然是无一例外被宋老夫人毫不迟疑的拒绝了……
又被扫了面子又没请到季去病缓解自己的病痛,耆老们对瑞羽堂总归有些不喜。更何况卫长嬴跟宋老夫人、还有导致宋老夫人宁可得罪沈家耆老也不放人的卫郑鸿关系那么深,不迁怒她才怪。
这是季去病,在阀阅眼里,他到底只是一个医者,请不动他还是碍着瑞羽堂。
可他的弟子端木芯淼,那是实打实的锦绣堂嫡出小姐,曾经的太子妃嫡妹,又正值年轻美貌还没许人——不是大病谁敢请她?如今天下可不太平,这么娇滴滴的一位小姐,万一请动了她,来去路上、或在家里诊治时出点事儿,就算同为阀阅,也没法跟端木家‘交’代罢?
就算是大病想冒险请她,然而端木芯淼学医一来是兴趣,二来是为了护着嫡姐蔡王太后与外甥蔡王,跟救死扶伤半点关系都没有,根本不愿意离开帝都!
所以对于不在帝都的人而言,这师徒两个固然是大名鼎鼎,却也远如天上日月一样的不切实际。
现在名声更响亮医术也更好、在杏林之中地位犹如太阳一般的季去病远在凤州诊治卫郑鸿;可他‘精’心栽培的唯一传人,在杏林里的地位总能比一轮皓月的端木芯淼却意外到了西凉,而且如此的平易近人……谁不抓住这次机会,那真是傻到家了!
现在卫长嬴要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情况:端木芯淼已经不是不能按照机会动身的问题了,而是四面八方涌到西凉来求医的人,已经快把西凉城里的客栈别院都住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