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
近日忙着排练国庆节大戏,几乎日日通宵达旦,到今天总算有了雏形。
如此废寝忘食,我竟未感疲惫,明明每日睡眠不过三两小时,以致腰酸背痛眼昏花,心中却十分欢喜。
遗憾的是尚未去影院支持你的新电影,这会儿才忙里偷闲观看你卫冕金麻杆影帝的视频。
恭喜你集齐亚洲电影奖项,成为中华影史上最年轻的大满贯影帝。
你穿正装上台领奖的样子很俊,岁月未在你身上留下痕迹,反使你愈有风骨、更增帅气。
原本大家对你就有“未见江临已倾心,一见江临误终身”的美誉,今愈增魅力,不知除误人子女终身外,又当因过分俊秀的容颜造下何等美孽。
从你得奖开始,网上就炒得轰轰烈烈,说你将出演《洛神赋》的男主角顾恺之。
幸运的是,前天《洛神赋》剧组刚好在我们学校试镜,我去试了洛神宓妃一角,后天出结果。
希望可以顺利拿下角色,成功达成和你对戏的心愿。
顺祝秋祺
林熹
2017.09.20
空气中弥漫着栀子花的香气,精美的自制花笺安静地躺在书桌上,绿色的幸运草旁边,潇洒飘逸的字迹行云流水。
林熹落下最后一笔,倒扣在书桌上的手机“呜呜呜”地震动起来。
她看了看来电显示——“老石”,将视频的播放图标点成暂停,接起电话:“石老师?”
“对,是我写的。
”
“行,那我马上过去,可能需要四十分钟才能到。
”
“麻烦您了。
”
林熹挂断电话,将花笺锁进一个精致古雅的小匣子里,去洗了一把脸,把有些散乱的头发三两下扎成简单凉爽的丸子头,刚换上出门的衣服,室友兼好友陆曼婷就从外面回来了。
她提着便利袋进来,一脚踢上门,靠在门背上喘了口气儿,将东西放在桌上,一边喝着冷饮一边说:“卧槽,寝室好爽,可凉快死我了。
话说,忙活了这些天,你饭都不和我一起吃,就等不及要回来看你家二哥的获奖视频,这会儿还没看完呢,又着急忙慌地出去干啥?见男朋友?”
林熹耳根子红了红,转过身撩了撩脸侧的碎发,瞥了陆曼婷一眼,矜持地说:“什么我家的,人现在是大满贯影帝,华国影史上最年轻的传奇影帝,大满贯。
我谁啊?我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人又不认识我。
在美剧里,有一个词专用来形容我们这种人的。
”
陆曼婷睁大了眼,问:“啥词儿?美少女战士?”
林熹清了清喉咙,面无表情地说:“nobody!大人物和nobody的故事,就是nobody做梦都想和大人物合作,但大人物对nobody就只有一个印象——whoareyou?”
陆曼婷一口甜汽水直接喷了出来,痛心疾首地说:“干嘛要带个们字?你说你骂自己就得了,带我干啥。
”
林熹一手拿着手机钥匙和剧本,一手握在门把手上,动作顿了顿,回头,龇牙一笑:“好朋友,同甘共苦嘛。
”
说完,拧开门就走。
“我呸!我才不要苦!”陆曼婷追了出去,扒着门框对着林熹的背影喊,“不是,我说,你到底是去干啥?别真是见男朋友吧?啥时候不能见啊非得挑最热的时候。
放着好好的空调不吹,好好的觉不睡,这么出去,也不防晒,看不热死你。
”
林熹头也不回:“毛线。
老石让我去办公室一趟,说咱的剧本有问题,得改改。
”
老石是华戏学院表演系主任石庆收,演技和台词都十分厉害,同时还是林熹班上的台词课老师。
这次林熹小组准备的国庆节大戏,就是由老石担任指导老师的。
“什么问题?别又要动大手术吧?”
“不知道,说是有些情节和台词太尖锐了,得删。
”
林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
陆曼婷喃喃自语:“我觉得还好啊,立意多好,不就讲了个键盘侠的故事嘛。
”
随后她又放开了——反正不管有什么问题,林小熹总是能搞定的。
她关上门,切好买的水果,为自己和林熹做好两份水果沙拉,冰在她和林熹合买的小冰箱里,就开始刷林熹推荐给她的美剧《宿敌:贝塔和琼》。
当林熹大汗淋漓地走到系主任办公室门口时,凉爽的寝室里,陆曼婷眼前,笔记本屏幕上正好在放这样一出戏:在睡觉前,琼向男友抱怨没有得到贝塔的尊重,而贝塔总以为自己比她更强更有天赋。
男友一针见血地说:“youadmireher(你仰慕她)。
”
琼熄灭手里的烟,一边起身一边说:“iadmirehertale。
andiwillha.veherrespect。
(我仰慕她的才华,和她的演技。
我会得到她的尊重的。
)
看到这里,陆曼婷剥了个芒果一边啃一边自言自语:“妈哒,林小熹,本宝宝也羡慕你的才华,还很嫉妒。
这个圈子好恐怖,不过,幸好你不是贝蒂,我也不是琼。
”
她嘴边流着果汁,看向对面林熹的书桌,说:“我才不要做nobody,我是要做明星的你知不知道!投资商砸好几千万片酬求着我让他们抠图那种。
当然,你也不能做nobady,你比我更漂亮、更有才华。
你是要和江临拍戏的女人。
”
此时,整栋教职工办公楼都静悄悄的。
在幽深的花木掩映下,林熹站在这栋民国风的两层小洋楼里,总算热得没那么厉害了。
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并指在门上轻轻叩了三下。
没多久,石庆收就拉开门,对她点了点头,拿了个一次性纸杯从饮水机里接水。
她刚进门,就听他说:“把门关上。
”
办工桌后,他身材清瘦,戴着一副金丝边眼睛,唇角微微含笑,正是迷倒很多女学生的温和谦雅模样。
凉风吹过来时,带着一点点清淡的酒味,简直凉快得不像话。
“先喝点水,坐下说吧。
”
林熹从善如流地坐下喝了半杯冰水。
关于剧本,她还是想坚持一下。
没等石庆收开口,她直视着石庆收,让石庆收看到她的坚持:“石老师,我觉得这个情节不能删。
这次的戏,表层的立意是讽刺键盘侠,他们可以凭喜好吹捧一个人,也可以肆意诋毁一个人,然而真需要发声时,又成了装聋作哑的人,欺软怕硬,在言论自由权被侵害时,怕失去现有的生活,即使心里有怨也不敢抗争。
其主旨,并不是批判键盘侠,而是隐喻我们大部分人就像键盘侠一样——如同被温水煮青蛙,当言论自由逐渐被削弱时,不敢抵抗,只求安于现状。
”
如果删掉了后面键盘侠响应号召决定一起发声、却在组织者呼吁抵制抨击某项法令的修改时自己却怂了安静如鸡的情节,删掉组织者发声抨击的台词,那就像是做/爱一样,前戏做足了,结果还没高/潮就戛然而止,未免太败兴。
石庆收点燃了一根烟,将打火机和烟盒扔桌上,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脸上犹自挂着笑意。
视线中,年轻的小姑娘即使是穿着简单的白t搭及膝裙裤,也依然好看得不像话。
被汗水打湿、一根根黏在脸侧的碎发,非但没让她显得狼狈,反而更青春、更性/感了几分。
是的,年轻人的青春,年轻女孩儿的青春。
当这种青春和性感结合时,对男人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这种人,在行业内有一句恰如其分的评价——祖师爷赏饭吃。
空气陷入短暂的沉默,石庆收抽了一口烟,在这烟雾缭绕中,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林熹的脸上,和她对视:“林熹……”
他顿了顿,说:“我一直有关注你。
很多任课老师聊天的时候就说过,林熹这孩子,漂亮,有才华,敢想,也敢做。
但是……”
他坐直身,吐出个烟圈儿,抖了抖烟灰,盯着她说:“漂亮?有才华?”
他温和的面容上有了些许讽刺:“这个圈子从不缺漂亮有才华的人。
真正能红的,也就只有那几个。
你觉得现在的江临、李元白、杨琪、贺芸芸,为什么能一直待在一线?”
石庆收的目光,像是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让林熹有点不舒服。
她秀眉轻皱:“因为他们要么有演技,要么有特色,关键是能让观众记住他们,对他们印象深刻,愿意因为这个演员去关注他们的作品。
”
“至于江临,”说起他,林熹的语气中情不自禁地带了钦慕,“他是一个天才,一个特别有天赋的天才,每一个角色都被他刻画得入木三分。
他演的戏,从来只有烂片,没有烂角色。
”
石庆收的手靠在雕花木椅的扶手上,指尖烟雾缭绕。
在这袅袅散开的烟雾中,他唇角微微勾了勾,似乎是在嘲笑林熹的幼稚。
他摇头,温和的声音却无法让人感觉到放松:“不,你错了。
演技,才华,美貌,是成功的必要条件,但不是决定性因素。
他们能红,是因为他们识时务。
这场戏的剧本,你可以不改,这只是学校的戏,影响力不广,不足以引起上面的重视。
但是……”
他将烟摁熄,扔进垃圾桶:“我不否认,每个人都有成功的可能,全看能不能把握住机遇。
我们做个假设,假设你红了,你任由自己的性子,再创造出这样尖锐的东西,结果会怎样?你所有的努力,都将付之一炬。
我叫你来,告诉你这些话,是不想眼睁睁看着一个好苗子走向自我毁灭。
你好好想想,这些戏份到底删不删。
”
林熹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虽然心里不舒服,但不得不承认,石庆收说得对。
作为文艺工作者,他们注定会受到关注,言行会被放大观察。
如果要红,要成为巨星,不仅仅需要美貌和才华,还需要情商以及识时务,必须保证自己走的每一步都符合社会大流的价值观。
在思想上也要保证“正确”。
她捏紧了手指,说:“您说的,我都知道。
但是,这场戏我不想删,我可以改一改,尽量少提敏/感内容。
至于以后……以后再说。
”
石庆收靠在椅背上不动:“那这场戏,你想怎么改?”
林熹大脑里迅速过了一遍,思索片刻,翻开剧本说:“组织者发声抨击的内容删掉,用肢体语言和沉默来表示,然后重点放在他发声后孤立无援时,对键盘侠的声讨。
”
随后,林熹又说了几个点,石庆收点头,目光中带着几分欣赏:“可以。
”
他双肘撑在椅子的把手上起身,走到林熹身边,手落在她肩上拍了拍,林熹瞬间被淡淡的酒味儿和香烟味儿笼罩。
石庆收神情温柔,声音也柔和了几度,像是一个正直又慈祥的长者:“我刚刚说过,我一直有关注你。
林熹,你很有才华,但是,你们这种有才华的年轻人,难免性格骄傲。
我也是这么走过来的,今天提点你,是不想看你将来因为性格原因出不了头。
”
石庆收落在她肩膀上的手一直没有挪开。
林熹闭了闭眼,大脑中回放着从进办公室开始石庆收的所有举动。
假如她傻一点,那当然会相信他的说辞,感激涕零。
但是,他的所作所为并不是在真心提点她,而是先扬后抑,抬高她再贬低她进而抬高他自己,逐步展示他丰富的阅历和成熟的男性魅力。
假如她没有男朋友,石庆收也没有妻子,面对这样一个才华横溢又颇有气质的长者,她并不介意和他来一段露水情。
但现实情况是,她有关系十分要好、有共同话题的优秀男友,石庆收也有妻子。
她很介意。
原本凉爽静谧的空间,转瞬间变得逼仄又压抑。
她需要在不得罪石庆收的情况下,离开这里。
“石老师,”林熹斟酌着措辞,演技在和他对视的那一刻发挥出来,她脊背挺得笔直,和他的目光对上,像是一个普通的年轻女孩儿一样,享受长者的赞美,也感动于他的教诲,“谢谢……真的,谢谢您能和我说些。
”
她咬了咬下唇,粉嫩的唇瓣被洁白的贝齿咬出淡淡的齿痕,石庆收喉咙一紧,连目光也迷离了几分,室内原本就撩人的年轻女孩儿的荷尔蒙气息似乎更浓厚了。
她的对他的性吸引力,在这一刻达到极致。
而那年轻的,轻灵的,动听的声音还在继续,不卑不亢地,响起在这热度直线攀升的空间里。
“虽然,我现在并不能理解得很透彻,但是我会仔细想想您说的话,不会再这这样凭着一腔意气,一股脑儿地想批判这个抨击那个。
这场戏,不得不说,改过您说的内容,确实是政/治正确了。
虽然矛盾冲突没之前强烈,但在不容易出事的情况下,表达出了我想表达的。
后面排戏,也麻烦您多费心指点。
”
她拿起桌上刚刚写画过的剧本,对面前的石庆收说:“如果您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就先回去,把新剧本弄好打印出来发给曼婷他们。
”
石庆收落在林熹肩上的手收回,背在背后,他略微颔首,温和的面容暗藏得意:“去吧。
”
内心却轻笑了一声:哈,有才华,有抱负。
年轻女孩儿,再聪明,还是缺少阅历,三言两语就能拿住。
当林熹走到门口时,手刚放上门把手,还没来得及拧开,就听后面石庆收说:“前天你试镜的《洛神赋》,结果差不多出来了。
他们觉得你和刘佳馨都不错,所以问我的意见。
你想我怎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