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否是方才历过一回生死,两人之间即便默然无语也要比以往缓和许多,沈辽白便有意无意找些话来说,楚愆阳多半以单字回答,只在沈辽白问起应付那些射工时用的是什么武器,楚愆阳抬手,将刀刃露出来给沈辽白看了看。
即便在黯淡光线下,薄如蝉翼的刀片依旧反射出凛冽寒光,沈辽白从未见过如此利器,忍不住伸手去摸,被楚愆阳拦住了,“别碰,两边都开了刃。”
沈辽白只得收回手去,他从小接触的尽是笔墨纸砚,倒是鲜少见到这样锋芒外露的兵器,难免有几分心痒好奇。
楚愆阳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宋千程背上那把也算是好刀,只不过不适合在这样狭小的地方使用。”
沈辽白怔了怔,楚愆阳这话转的生硬,但确是为了安抚他,忍不住笑了一笑,才接话道:“那是什么刀?”
“陌刀。”楚愆阳道:“这种刀军中才有,民间不许私造,不过宋千程这把略微特殊,将手柄改短了,大约是为了方便他使用罢,定王对他倒是十分看重,只不知为何会将手无缚鸡之力的幕僚派来跟着我们。”
沈辽白思忖半晌,道:“确实如此,若是想监视我们,定王身边大有人在,不乏智勇双全者,如今却派了这么一个看似毫无城府的书生来,其中……”
他忽然停了下来,楚愆阳没听见下文,微微诧异地看向他,只见沈辽白脸上红晕早已褪去,在泛绿的萤火照耀下,惨绿似鬼,这鬼一脸严肃道:“怕是这宋千程远不止那么简单,他三番五次凑巧找到入口,恐怕是早有准备,在上面时他也是第一个不见了的,他手上一定有比我们更详尽的地图资料,只是他一介书生,竟敢甩开我们独自去寻宝物么?”
沈辽白有些想不明白,忽然手中一轻,却是楚愆阳将他手中的蓬火拿走了,楚愆阳自己的蓬火早已落在先前那间墓室里头,现下他拿着沈辽白的蓬火,继续往前走,一面冷淡道:“不用多想,到时便知。”
沈辽白连忙追上去,墓道中又陷入寂静,两人脚步声俱都放得极轻,只能偶尔听见蓬火在纱袋中蠕动发出的细微声响。
走了大约半刻,墓道愈发狭窄,沈辽白正在心中猜测墓道尽头会是什么,墓道右侧便又出现了一个弧形拱门。
楚愆阳将血珠扔了进去,依旧没什么动静。
两人走进拱门,拱门里头的墓道两边干干净净,倒是没什么东西,只是从进入这道拱门起,沈辽白就总觉得不舒服,露在外面的肌肤仿佛被空气中什么东西轻轻蛰刺,他伸手摸了摸皮肤,没有摸出什么异样来,正奇怪时,楚愆阳已经查看完了墓室的石门,转头看向他,“怎么了?”
沈辽白未免意外,便将自己的感觉说了,楚愆阳走过来,伸手捏着他的下巴,就着萤火光芒,左右打量了一番,低声道:“有些红了。”
“恩?”沈辽白被看得糊里糊涂,只觉下颔处被捏着的地方有些火辣辣的。
“你五感都很敏锐?”楚愆阳松开他,问道。
沈辽白点点头,使劲揉了揉下巴,才将那异样感揉去一些,“大概是因为小时候体弱多病,对什么都要比常人敏感一些。”
楚愆阳挑了挑眉,“难怪在谢五那里,我也没用几分力气,你的脖颈便青肿起来,现下看来确是娇贵得很。”
沈辽白有些尴尬,不禁分辩道:“好得也快,不碍事的。”
楚愆阳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恐怕这里有什么东西,待会你便在门外等着罢。”
他将蓬火交给沈辽白,“自己小心些,有什么不对就喊我。”
沈辽白颇为讶异,“你不用蓬火照明吗?”
“蓬火毕竟只是小玩意儿,遇到凶煞之物便会装死,说来也只有安全的时候能用,我自有办法。”说罢便见他从腰囊中取出一只瓷瓶,大约只有中指两个指节那么长,从里头倒出一颗圆如豆子的黑色药丸,服了下去。
也不知是否是错觉,药丸入口的一瞬,沈辽白仿佛看见楚愆阳颜色浅淡的眼瞳中闪过一丝金绿光芒,他一眨眼,楚愆阳却好似没有任何变化,面无表情地将小瓶子收好,便过去将堵好的洞口重新打开,一下子便消失在沈辽白的视线中。
沈辽白拿着蓬火,百无聊赖地在拱门后短短的墓道转来转去,虽然肌肤常常感到轻微刺疼,但他不敢走远,只得举起蓬火,仔细搜寻墙面壁角,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原本并没有抱着什么希望,不过在拱门边缘,倒是真让他瞧见了什么东西,沈辽白将蓬火凑近,在幽暗光芒下,可见拱门边缘处刻着奇诡的纹样,其刻画手艺十分精湛,沈辽白伸手摸了摸,入手冰凉光滑,仿佛刻着纹样的地方与这里其他地方用的不是同一种材料。
捻了捻指尖,沈辽白喃喃道:“仿佛是玉……”
正当他想细看时,身后忽然传出一声砖泥碎落的声响,沈辽白骤然转身,短短墓道空空荡荡,只是地上落着些许碎砖,而在这之前,这墓道却是干净得很。
他不免有些紧张,没有楚愆阳在身边,他一个人应付不来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因而当机立断,向墓室门口跑去。
原本只是几步路的功夫,沈辽白却不知被什么绊了一跤,狠狠摔在地上,他心下感觉愈发不妙,正要爬起来,便发觉脚腕处被什么东西牢牢抓住了,回头一看,只见满是尘土的地面上,一只极小的泥手伸了出来,正攥着他的脚腕。
这泥手小得如同七八岁的孩子的手,但力道却大得吓人,任凭他怎么挣扎,也无法挣开。泥手一点点地使劲,沈辽白觉得自己的脚踝都快被捏碎了,这让他想起了在外头沼泽里遇到的那只手,顿时打个一股寒颤。
他用另一只脚狠狠地踹着泥手,仿佛感受到疼,泥手松开了,慢慢地没入地里。而地面依旧平平整整,好像刚才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沈辽白知道还不到放松的时候,正欲站起身来,忽然一股巨大的力道抓住他的膝盖,生生地将他的半条腿拉进土里,疼的沈辽白倒吸了一口冷气。那只泥手较之方才大了许多,连手臂都伸出来了,手臂上泥土暴起,险些捏碎他的膝盖骨。
沈辽白一手攀着拱门,使劲地踹着泥手,泥手被他激怒,力道大的惊人,一点点地将他的腿拖入底下,此时的地面就好像一张长的巨大的嘴,缓缓地吞噬着他。
他疼的满头是汗,心中慌乱异常,砖头在他够不到的地方,而他所能用的——还有别在靴子里的一把龙鳞匕首。
龙鳞拿在手里倒比预想的要轻许多,沈辽白有生以来还从未用过刀枪,下手未免犹豫许多,谁料那泥手只稍微碰到龙鳞,便碎成了土渣,沈辽白怔了怔,将腿抽回来,那块地此时跟棉花一样软和,轻轻一带,便拔出一个深坑。
沈辽白余惊未消,也不及细看,站起身向墓门走了两步,趴下来向里喊着楚愆阳。
里头却毫无动静,别是楚愆阳也遇上了泥手?他踌躇片刻,握着龙鳞,决定进去看看。
好不容易爬进去,沈辽白一抬头,便被这墓室里弥漫的恶臭熏得别了别脸,将龙鳞插回靴子中,沈辽白一手捂着口鼻,一手将蓬火举起,如同在射工那间墓室一般,蓬火的光亮黯淡许多,甚而已经到了将灭未灭的地步了。
这危险的暗示让沈辽白提高了警惕。
他凑着光芒勉强看见眼前的地面上蜿蜒流动着黑色的液体,那股恶臭似乎就是黑水散发出来的,沈辽白忍不住侧了侧身子,离在他脚边的液体更远了一些。
他眯着眼向墓室深处望去,即便适应了这种黯淡的光线,他也难以看清墓室深处有没有人,犹豫半晌,他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楚愆阳?”
声音在墓室里回荡了一阵,便消失了,沈辽白心中不安,刚踏出一步,便被拽住了胳膊,一惊之下,沈辽白差点去摸龙鳞,却因耳边熟悉的声音而停住了动作,“你进来干什么!”
沈辽白轻声道:“外面有东西。”他的声音到现在还有些颤抖。
楚愆阳沉默片刻,沈辽白听见他微微加粗的呼吸声,便小声问道:“怎么……”
话还未说完,便被楚愆阳一把捂住了嘴,微弱光线中,他见楚愆阳做出噤声的手势,忙点头表示明白,楚愆阳这才松开他,接着示意他跟着自己。
随着楚愆阳走了十几步,楚愆阳拉着他的手放在墙壁上,沈辽白勉强看到墙上有数块墙砖已被人挖出,露出一个个孔洞来,他向上比了比,让沈辽白踩着这些孔洞向上爬。
沈辽白向上看了一眼,刚进来的时候没有注意,现下他发现这间墓室顶修建地比其他墓室高得多,整间墓室便显得极为空旷。
身后黑暗中似乎传来什么动静,楚愆阳立即托了他一把,让他快上去。沈辽白心知自己在下面大约是楚愆阳的累赘,也不再折腾,用尽全力,小心地踩着孔洞向上爬去。他方才脚上受了伤,每爬一步都是紧咬着牙上的。
爬到一定高度,沈辽白向下看了看,发现楚愆阳已经不见了,他又向上望去,装着蓬火的纱袋被他咬在嘴里,借着那点子光,他可以看见上方有一道突出的狭窄平台,沈辽白便翻身坐了上去。
从平台上看去,底下黑黢黢一片,但却不是方才他刚进来时那样连声响都没一个,黑暗中隐隐传来刀刃滑过空气时发出的蜂鸣声,其中掺杂着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猫儿偶尔发出的呼噜声,却比那个要粗哑许多。
沈辽白不知那是什么,只得按捺下急躁,目不转睛地盯着下头。
过了片刻,模糊的视野中似乎出现了楚愆阳的身影,沈辽白揉了揉眼睛,发现确实是楚愆阳,他手腕中的刀片尽数飞出,丝线和刀刃在黑暗中泛着晶莹的光亮。
将最后一枚刀刃拉回时,楚愆阳正站在平台下方,只见他一个腾跃,便攀上了墙,只三两下便爬到了平台处,比起方才沈辽白小心翼翼慢吞吞的动作不知快了多少。
待他上来,沈辽白总算是看清跟楚愆阳对峙的是什么东西了。
一身灰黑色的皮肤,五官僵硬扭曲,身高比起常人来高了两三尺左右,双臂较长,即便许多地方都已然称不上是人形了,但仍旧能看出其原型就是一个人。
“这是什么东西?”沈辽白小声问道,他现下小心翼翼,生怕那个躺在底下的东西像刚才的泥手一般蹿地老高。
然而它并没有蹿高,仅仅是抬起头,看向上方。沈辽白虽看不真切,却依稀能感受它目光的注视。
“这是毒尸。”楚愆阳答道,“这墓室里不止一只,倒是不难对付,用化尸水便可,只是这样做毒尸身体内的毒液会流出来,那毒液不能碰,只有从墙上走,原本只有我一个便罢了,谁料你竟然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