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个传位圣旨,却并非是直接发给皇七子夏炚的,而是发给幽洲枢密使尹铉的,并叮嘱其,“因三子夺嫡之势已成,无法解决,如今只能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尹大夫理应深知朕心,该知如何做法。”
圣旨的下方,盖的正是曹项的大印和传国玉玺印,看日期,应该是写于曹项去世之前的一个月左右。
看了这封圣旨,安歌愣了很久很久,连洗澡水凉了都没感觉到。一直以来,她以为这天下最好的皇帝可能就是曹项了,为了阻止三子夺谪,拖着病体三顾茅芦去请她的师父杨筠松出山,以至于师徒二人皆被感动,安歌为了选出合适的人选,费尽心机,为了扶助自己选中的人当上皇帝,她呕心沥血,经历了多少的风刀剑雨?
当然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是错误的,她为了自己的错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可原来,这一切原本就可以避免,曹项心中早有合适的人选,那就是他的皇七子夏炚!
而她沈婥,不过是他施下的障眼法,目的就是替夏炚挡住所有的血雨腥风!曹项与曹煜一样,都是在利用她而已。
安歌越想越觉得可笑,忍不住呵呵地笑了起来。
这封圣旨为什么没有传到尹铉的手中?其实并不难推测,由太后罗氏的种种行为可知,圣旨写出来后,已经被包括罗氏在内的少数人士得知,并且想方设法的阻止圣旨出世,而在最后的关键时刻,曹项将圣旨托付给了曾太妃,而她恰恰就是为了保护圣旨而亡,她将圣旨吞进自己的体内,哪一日,尸体化了,圣旨自然出就出来了。
而且,这枢密使乃是都督各路军马的重要职司,这位尹铉安歌也认识,尹白玉便是他的侄儿。尹铉为人正直、刚硬,若他接到这封圣旨,必然会遵照旨意,扶夏炚为帝,但如此一来,也必然免不了一场血雨腥风。
原来曹项从一开始,就已经认可并接受了这场血雨腥风的战斗,他不过是想保护好最终要上位的那个人,他不过是想使这人在枢密使的帮助下,一击而中,将流血和伤害控制到最少。
其实如果他早点告诉沈婥这些事的话,她又何必走那么多的弯路呢?她又何至上赔上自己的性命呢?当然,沈婥对于曹煜的忠心,也是让曹项不信任她的理由之一。
果然,人都是自私的,为了一已之私,根本不会考虑别人的死活。
安歌高高地举起圣旨,想将它一下子塞到洗澡水里去,从此这封圣旨将不复存在。
这封圣旨的存在,只能引起一场无法避免的战争。
但是她猛然想到了师父的叮聆及那个雨夜,曹煜狠心杀死她的景象,而且圣旨中虽有提及夏炚手心里曾出现朱砂痣,但毕竟那颗痣只存在了三天,当时师父可没有说过,消失的痣也算是真龙天子的标志,若这样说的话,曹炟的手心里还曾出现过朱砂痣呢,虽然是朱砂点就的,但也是真正的“朱砂”痣呀!
事到如今,她终于意识到,师父给她的这个提示,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或者说,这个提示反而将事情复杂化了。
不过事实上,历来皇位传承,靠的是父辈世袭传位,根据这先皇遗旨的内容,真正有资格坐上皇位的人,正是安平郡的小郡王夏炚,如今的夏爵爷。而先皇遗旨如为世人所知,为尹铉所知,那么,相信会有很多人站出来支持夏炚。
而且她曾经为他看八字,他的确是有万万人之上的尊贵为君之命。
只是事情的真相原来是这样,这让安歌一时很难接受。更无法接受,自己竟为了一个根本已经有答案的事情,付出三年的心血,最后还要被无情杀死!她为这件事情付出的太多了,若人的命运真的是上天注定,她倒是很想看看,事情发展到现如今,上天到底还要如何安排?!
最终,她只是含泪咬唇,将圣旨像一块破布似的,扔在不远处的地上。
翌日,安歌病了。
整个人躺在榻上无力起来,迷迷糊糊,高热不退。
温朗月急忙请来大夫,大夫瞧过后说是受了风寒,而且原本内腑就有积伤,所以需要卧床安心静养调理些日子。
安歌听了这些话,干脆放任自己躺在榻上,果然安心静养了。
期间,温朗月忙里忙外的亲自伺候照顾着她,她感觉到了,想向她说声谢谢,却懒得出声。
这样过了大概七八天,她的病情反而越来越沉重,有时候甚至会沉睡整日,就算清醒了也只是呆呆地看着头顶上方。
夏炚来看过她几次,每次来都会亲自拧毛巾把子放在她的额上,亲自替她试去脸上的汗渍。
安歌感觉到这一丝丝凉意,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但是等看清是夏炚的时候,她固执地想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可惜力量不济,最后只是将头扭过去不看他,眼角流下泪水来,夏炚见状,担忧地道:“歌儿,是不是觉得哪里难受?”
安歌沉默着不说话,听得夏炚的语气略有低沉,喃喃道:“歌儿,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希望你受到伤害,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安歌闻言,迷迷糊糊地暗忖,那晚的黑衣人肯定是他了,他是想让我把竹筒交给他吗?
不,不……
她总觉得事关重大,不知是福是祸,所以不能交。
而且也不知道,夏炚是否知道竹筒里装的是什么,又到底知不知道此遗旨的存在……
她就在这样的胡思乱想,天人交战中,又深睡了过去。
姬烨妤也来过,默默地陪了她一上午,晌午时分就走了。
安歌被自己心中莫名的爱恨情仇纠结着,所有的一切织成一只大大的茧,将她紧紧地裹在其中,没有任何的发泄口。
有一天,她侧身睡着,鼻端闻到淡淡的药香,不由地微蹙了眉头,像个孩子似的软语央求道:“……朗月,我不想再喝药了,好苦啊,好苦啊……”
这么说着的时候,她的眼泪居然止不住的流了出来。也不知道真的是说药苦,还是借药说自己的人生苦。
感觉到有人替自己拭泪,她蓦然握住了那人的手,“朗月……我活不成了……”
“不过是一场风寒而已,这就活不成了?天底下的人若都是这样,人类早都死光了。”声音是清冷而漠然的,甚至还略微带着嘲讽之意,安歌的身子却是微微一抖,努力地睁开了眼睛,泪雾中,好不容易才看清此人的模样,那一双冰冷的眼睛,那一张俊美的脸,还有那总是漠然的神情……
她抹了把眼泪,挣扎着坐起来,没有等那人有什么反应,她便扑到了他的怀里,像个撒娇的孩子似的,静静偎在他的怀里。
“……齐王爷,你回来了,太好了……”她喃喃地道。
好似她这些日子就盼着他回来似的,她的喜悦没有丝毫的掩饰。
曹炟眉头微蹙了下,似乎是想要推开她,但见她将身子蜷缩在一起的模样,实在可怜,而且不过是一段日子没见,她竟然比之前瘦了很多,整个人都让曹炟感觉到轻飘飘的。
犹豫了下,他拍拍她的背,安慰道:“没事了,现在没事了,你好好的听大夫的话,好好吃药,病总会好的。”
安歌将他拥得更紧,“齐王爷,只有你是真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有你是真的……”
曹炟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淡淡地问道:“为何这样说?是谁骗了你吗?”
安歌却已经又昏睡过去。
安歌这次的病势凶险而病程长,病了半个月的时候,终于惊动了皇宫内的皇帝,派了太医院最好的两个太医过来替安歌诊病,皆说是积郁的旧伤发作,虽然难以调理,但也不至于要了性命,只是需要的时间过长。
太医就是太医,有两位太医的诊治,安歌的病势渐渐地好了起来,在这一年差不多快要彻底过去的时候,她终于能够起身走走。
直到这时候,温朗月才惊奇地发现,经过两个多月的调理,安歌虽然又瘦了,但身体居然长高了些,大概是这些日子的合理药补补起来的,使她原本营养不良的身体得到了比较均衡的营养所致。
苍白的面色如同清雪般有透明之色,两道黛眉之间染着淡淡的愁绪,一双眸子却依然澄明,再加上这修长的身材,站在梅花树下的她,乍然一看,倒似那水墨画中走出的人儿。
这一幕让夏炚心头微微一痛。
“歌儿,怎么就出来了?”他走过来,柔声问道。
“都躺了那么久了,再不出来骨头都生绣了。”安歌也笑着说,然后二人一起沉默,再抬眸时,又是相视一笑。
夏炚似乎并不打算询问有关那个竹筒的事情,而安歌也没打算告诉他,二人就好像完全不知道那晚的事情,又如从前那样相处了。
夏炚又道:“我打算回安平郡了。”
“哦,好。”
“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或者,我们可以一起回安平郡。”
安歌摇摇头,“夏爵爷,我暂时都不想再回安平郡了,我娘亲已经去世,那里实在也没有值得留恋的地方。”
夏炚眸底尽是失望,却依旧和声道:“我还是希望你能考虑一下,或许安阳城的确不适合你我。”
安歌摇摇头,欲言又止,看到有一枝梅花在风中瑟瑟发抖,她道:“那枝梅花真美。”
“我替你摘下来。”夏炚说着伸手就要折那枝梅花,安歌连忙阻止,“不要,只有在那个位置,在风中摇曳着,才最漂亮,摘下来插在瓶中,便失了它原本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