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后面这一首的全文是‘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堂。’是另外一位诗人用戏谑的语气为这对白发红颜的夫妻的洞花花烛夜做了一个白描,你想想梨花是不是如那苍苍白发?海堂是否如那红颜十八?”
发现沈婥似乎还是不明所以的样子,他用诡异的语气,在她的耳边吹气般道:“重点是一个‘压’字……”
沈婥蓦然明白了,脸刹时羞得通红。
不由地娇嗔道:“这诗人好生流氓!太坏了!”
曹煜刮了下她的鼻子,“你才坏,害我不能好好看公文了。”
曹煜的眼睛有种东西在暗暗地涌动,沈婥如何能看不出来,却是越发地红了脸,身子一扭就跑了出去。
想起那时候的情景,曹煜只觉得自己冰冷的心,似乎被一点暖暖的,却是又令人心酸的阳光,照入到黑暗里,让他想哭,让他想把一切返回到从前,亦让他不能自已那心痛的感觉,如同破了一个大洞,汩汩的鲜血流淌,听得到那流淌的声音,如此震耳欲聋。
他蓦然将潘玉儿扯到怀里,直接吻上她的唇。
潘玉儿倒不介意,微笑地坐了下来,看看自己修长的手指甲,指甲上的胭脂还没有退去,有层淡粉色的光泽。
曹煜从牢房里匆匆地出来,迎面撞上的居然是姬烨妤,大概从未哪些狼狈过,曹煜显出几分不自然,在姬烨妤给他请过安后,他道:“皇后深夜至此有何事?”
姬烨妤其实也有几分尴尬,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曹煜,脑子里迅速地转着圈,答道:“妾身是为玉儿姑娘而来,她到底是齐王喜欢的女子,妾身总怕她在天牢里受了罪,届时若齐王顺利归来,我们无法还给齐王一个好好的玉儿姑娘。”
“皇后思虑的极是,不过朕刚才已经探过了,她很好。”
“既然如此,却是妾身多事了。”姬烨妤道。
“倒也巧,朕有些事正想与皇后好好聊聊,既然在此遇上,不如就边走边聊好了。”
“妾身遵命。”
借着路边的宫灯,曹煜打量着这位皇后,二人有夫妻之名,然一直以来无夫妻之实,此时见她打扮的高贵华丽,肌肤细腻而五观端正深刻,颇有些特别的气质,暗中想到,皇后相貌却也不弱于婥儿,只可惜我曹煜无福,这生必要负这两个人儿。
皇后当然不知道曹煜因为潘玉儿,勾起从前的回忆,此时居然想着这等事,只忐忑不安地等待他发话。
好在曹煜很快就又恢复了常态,淡然道:“皇后,再过些日子,便是科考,最近城内似乎流传有考题泄露,你父亲这次已经被朕定为考官,你对这次的事情怎么看?”
皇后微笑道:“科考乃是家国大事,为邾国甄选人才,妾身虽是皇后,到底也是女子,一个后宫尚且有些搞不定,哪会对这等大事有些什么想法。我父亲曾经说过,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妾身是偷懒惯了,皇上这一问,妾身居然什么都说不出来呢。”
“你父亲身上考官,考题泄露乃是大事,若是被确定他有卖考题之嫌,今次只怕你父亲要惹上大麻烦了。”
“是吗?”皇后淡淡地应了声,似乎对于姬刚即将大难临头之事,没有任何的感觉。
“你似乎并不担心你的父亲。”曹煜道。
“皇上是希望妾身为父亲求情吗?只是罪名即未定下,此时求情反而做实了他的罪名。皇上,圣人云,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如今我是您的女人,您便有什么决定妾身也只有支持,所以皇上只管以家国为重,不必考虑妾身的意见和想法。”
“皇后,你真是善解人意。”
曹煜如此说着,语气却有些冰冷。
这样的皇后让他感觉不到对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倒像是木雕石刻的,她的一切都在正轨上,没有丝毫逾越之处,她不犯错,没有破绽,看似软绵绵如一团白棉花,实际上周围却如钳了铁铜,将自己紧紧地包裹起来,让人无从下手。
曹煜这段时间几次试探皇后,都是这样的结果,不由自主地很是郁闷。在即将到达长信宫的时候,曹煜忽然道:“皇后,你心里应该清楚,当初朕为何将你立为皇后,不顾你父亲的反对,推掉了小蝶这个人选。”
往事历历,皇后似乎陷入回忆,半晌却摇摇头道:“承蒙皇上厚爱,妾身与小蝶相比,即没有小蝶漂亮,也没有她有才气,况且我只是姬家的养女,皇上当初选择小蝶是对的,也没有必要为了妾身而得罪一位重臣。”
“皇后此话差矣,朕之所以立你为皇后,乃是因为你的亲生父亲陈留王曾经救过朕,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想必皇后一定是不知情的。”
皇后哦了声,似乎微略意外,“此事妾身当真不知。当初陈留王府遭劫,妾身只有五六岁年龄,就算爹爹曾经告诉过我,大概我也是记不住的。”
曹煜微微一笑,“那朕告诉你听。”
二人进入了长信宫,因为自皇后入住长信宫,皇帝鲜有夜晚来到宫里的时候,因此宫人们乍见皇帝过来,都有些讶异,当下忙碌起来,一会功夫,竟是不等皇后吩咐,已经置办了一桌酒菜,连酒都贴心地端了上来。
这份殷勤倒像是皇后早有准备似的,使她颇为尴尬。而曹煜走到哪里都会获得这样的照顾,因此倒没有发觉异样,只执了酒杯喝干,道:“此酒甚好。”
借着淡淡的酒意,曹煜才讲述了如下一个故事。
当年曹煜大概八岁过点,正是粉雕玉琢极为可爱的年龄,因为母亲并不是十分受宠,他的地位在众皇子中也不是特别引人注目。只是不知为何那张小脸儿倒是长得极美,每次宫宴的时候,免不了被一些人围在中间品头论足,特别是当初正得宠的嬉妃,总是喜欢将他抓到面前来,狠狠地拧他的脸蛋儿。
看似非常亲蜜,实际上每次被她拧过后,脸上的红印好几天都不消。
但是嬉妃是八皇子的娘亲,当时的八皇子曹煣刚刚两岁,话都说不清楚几个,却与曹项格外亲热,每日爬到曹项的腿上撒娇打闹,曹项极疼爱这个儿子,嬉妃母凭子贵,有时候就算在后宫里有逾越之举,也不会被曹项责罚,一来二去,众人对这个嬉妃都越发地忌惮。
曹煜虽也颇得宠,怎耐其母罗氏因为个性等原因很不得曹项喜欢,若不是平时为人低调紧慎,只怕早已经进入冷宫。
即使如此,在后宫里也只是唯唯诺诺,勉强立足而已,眼见自己的儿子被嬉妃欺负,她是半点办法也无。
而大一点的几个皇子都惯会察言观色,有时候合起来欺负曹煜是常有的事情,那次宫宴之上,几个大点的皇子得了嬉妃的暗中授意,又来欺负曹煜,曹煜发觉后,立刻撒脚跑开,几个皇子追在后面,惹得嬉妃娇笑不已。
曹煜最终被追到城楼之上,再无退路,眼见几个哥哥越逼越近,曹煜哇地哭了起来。
其实曹煜小的时候很少哭,因为他总觉得,哭就是软弱。
他的娘亲罗氏也总是对他说,男子汉大夫,流血不流泪这等话……所以那次曹煜忽然哭起来,乃是心中怕急,并充满绝望。他再也不想被人围住,当众殴打,再也不想被那些宫女娘娘来随便捏他的脸蛋,小小年龄已然知道自己的尊严不存,刹那间,产生了极端的想法。
边哭边爬上城楼栏杆,再向众人看了眼,就跳了下去。
他这一下将所有人都惊呆了,连嬉妃都吓得脸色苍白,虽然拧拧他的脸蛋可以,可他毕竟也是入了册的皇子,若是真就这么死了,嬉妃也脱不了干系。
曹煜也以为自己死定了,就在这千均一发之际,却见一个穿着银色凯甲红色皮风的男子腾空旋起,接住了半空的曹煜,又一个旋身稳稳当当地落地,曹煜大难不死,看向这男子,只见他面色白净,五观明朗俊逸,大约三十岁左右年龄,周身有着淡淡的书生气。
他看着他道:“四殿下,没有伤着吧?下次可不能爬那么高玩了。”
曹煜哪里是玩?是在寻死。
不过这人没有说破,倒的确给了曹煜一个台阶下,曹煜到底还是个孩子,撇撇嘴便将头埋在这人的怀里抽泣起来。
这人后来干脆抱着他,一起上殿见当时的皇帝曹项。
但这人并没有多嘴,向皇帝说出曹煜所遭遇之事,只是表示很喜欢曹煜这位四殿下,还说看好这孩子,若将来他长大了,能看上自己的女儿,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如此一类的话。
他的话使曹项终于注意到了自己的这个儿子,后来对这个儿子也格外看重了些,便也有这人的原因。
后来,曹煜知道这个便是陈留王蔚迟风,而他所说的女儿,尚且还在襁褓中,由其夫人抱在怀里,他也大胆上前看了几眼,只觉得小不点圆圆的脸蛋很是可爱,看着看着不由就露出羞涩的笑容,心想陈留王人这么好这么厉害,将来我长大了,娶了她的女儿便是,便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了。
当然他心里头的小心思并没有告诉姬烨妤,此时只说,“从那时候起,朕就想,如果朕长大了,一定要娶陈留王之女为妻。”
姬烨妤是真的不知道,陈留王与曹煜之间还有这么一段儿往事,二人皆有些唏嘘。
曹煜当年如何能想到,当他内心的想法成真后,却已经不是为了最初的那个目的。
而姬烨妤更是今日才明白曹煜娶自己之原因,心头却只有淡淡的悲哀。
二人相对无言,曹煜又淡笑道:“你果然与旁的女子不同,若是旁的女子,此时说不定会哭泣,说不定会笑,说不定会责怪朕亦说不定会感谢朕。毕竟只要处于皇后之位,陈留王一脉才算是保留了相当的地位。”